婆子们面面相觑,又不敢真得罪大姑娘,苦着脸道,“还请姑娘饶了我们不敬,实在不敢违抗太太的意思。”
唐曼宁气结,但这些婆子到底不是她的人,遂道,“你们便是不听我的,也该想想回头老爷追究起来,你们欲待如何?我去找太太说话,你们都退的远些,不要再来闹了。”
几处院子离得近,二姑娘这边和太太的上房正是斜对角,什么动静听不见?
唐曼宁也不是蠢的,去了王氏那里并没有吵闹,笑吟吟地行了礼,便挨着母亲说话,王氏当着仆妇的面不愿意给女儿没脸,虽然心里不满,却也没在脸上带出来,唐曼宁只说些别的,丝毫不提妹妹的事,直待到日头将斜才离开。
守在外头的仆妇这才敢进来,跟王氏禀告了二姑娘院子大门关得死死的,没能把二姑娘请来。
王氏跟女儿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火气也小了许多,眼看就到了下衙的时候,她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忐忑,便吩咐道,“派个人去大门守着,要是老爷回来了,就说我有急事,请他先过来。”
唐辎刚一下轿,就有王氏派来的人来禀报,说太太有急事,请老爷过去商量。
唐辎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就挥手叫人退下了,回到前院书房洗漱一番,让守信叫了他媳妇过来,问守信家的,“今天家里有什么事?”
守信家的白天听了热闹,知道老爷回来必定要过问,便赶紧道,“听说是二姑娘身边的童嬷嬷被太太身边的韦嬷嬷掌了嘴,至于什么缘故倒是没打听出来,后来太太就把二姑娘叫了去,没多大会儿二姑娘就跑回去了,太太派了几个婆子去请二姑娘,倒叫二姑娘都给拦在门外,有几个不规矩的搬了梯子想翻墙进院子,叫二姑娘屋里服侍的给打回去了,后来大姑娘去劝了一番,也没能把人劝出来,大姑娘就约束那些婆子不许她们再闹,又去了太太那儿。”
守信家的悄悄觑了老爷一眼,似乎仍有话要说。
唐辎手指敲敲桌案,“还有什么?”
守信赶紧瞪了媳妇一眼,“有什么就说什么,在老爷跟前卖什么关子?”
守信家的吞吞吐吐道,“太太让二姑娘写信,似乎谈及银钱,二姑娘不愿意写,这才闹了起来。”
唐辎微微皱眉,点点头,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出了院子,她丈夫守信低声道,“你今儿怎么了?……你没拿太太的好处吧?”
守信家的拭了拭汗,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你天天只管盯着老爷的差事,哪里知道这后宅的事?太太的事能是随便说的?我半句谎也没撒,可也得让老爷明白我不是个挑事的人,”她左右瞧瞧,小声道,“太太就是再不好,他们还是夫妻,是自家人,我说的难听了,老爷就是明白,心里也会不喜。”
又叮咛丈夫,“你在老爷跟前服侍的时候可得留意,别老实的什么话都往外吐,下了老爷的面子,看你怎么处!”
守信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老爷还不知道?”见媳妇盯着他,他轻咳两声,“知道了,你别操心了。”
唐辎在书房回了几封帖子,才起身去了后院,他却没进二门,先去了二姑娘的院子。
然后就看到了童嬷嬷脸上的红肿。
童嬷嬷和曼春两人商量了,决定还是不把太太提及的三万两船行银股的事告诉人,毕竟这事很可能是太太捕风捉影,老爷要是问起,就只把太太让她写信给青州王家索要五千两银子的事说出来。
童嬷嬷不是爱告状的人,可为着二姑娘,她又怎么可能回避?
“太太忽然叫了我去,问我当初姨娘还有没有什么隐匿起来的资财,我说我当初只是给姨娘看库房的,哪里能知道这样的事?太太就让人打我,非要我说,大姑娘劝也没劝住。后来太太又叫二姑娘去,说是让二姑娘写信——”童嬷嬷看看曼春。
曼春就把太太让她写的信和后来的事讲了一遍,委屈道,“这信要是写了,我成什么人了?”
唐辎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曼春见状,便问道,“父亲也别生气了,是不是家里有急用钱的地方?”
唐辎听了,越发坐不住了,“你歇着吧,”便出去了。
王氏之前已经听人说老爷去了二姑娘那里,这会儿见丈夫来了,认定他是为了二姑娘来跟她算账的,定意要先发制人,便道,“晚饭已经备好了,老爷还没用吧?”
唐辎点点头,趁着丫鬟们摆桌,王氏道,“最近衙门里的事多不多?我看老爷都瘦了。”又叫人把新做的衣裳拿出来,“这是前几日新到的料子,我看这个颜色好,正衬老爷。”
随意聊了几句,王氏见丈夫没什么谈兴,伸手倒了杯茶,“今儿我想让二姑娘替我写封信给京城她外祖家,谁知她误会了,我再去叫人请,她也不来,还把我的人打了,小小年纪怎么就这般固执不听话?老爷抽空替我跟她说一声吧,免得她还以为我是要借她的名义跟她亲外祖家要银子。”
唐辎看出王氏的忌惮,就问她,“家里最近是不是银钱不够用了?”
王氏含糊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唐辎道,“你要是银钱不凑手就跟我说,曼春她一个小孩子家,又整天待在内院,能懂什么?我把你们分开就是不想你们闹,怎么你就不明白?”
上房内外伺候的人都放轻了手脚,就连韦嬷嬷也借机躲开了。
王氏面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压住了脾气,“我哥哥前些日子来信说明年京城有几处好缺,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总要打点打点吧。”
唐辎一愣,“我何时说过要回京?”
王氏顿时觉得面上烧得慌,难堪极了,自己筹谋已久的打算竟只换来老爷这么一句话,真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众所周知地方官富庶、京官清贵,但哪个做官的不想往京城奔?以他们长房如今的家底,也不愁过日子艰难,明年京城那些空出来的职位不知会多少人盯着,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可王氏的算盘打得虽精,唐辎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宁愿在泉州再待几年,攒攒资历和政绩,以后在仕途上可以走得更踏实。
若是老老实实在京城熬资历,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当初能来泉州确实要感谢王家在其中使了力,可他又不是王家的上门女婿,一举一动都要看人脸色,难不成要一辈子在妻子娘家面前抬不起头?
唐辎说道,“我暂时没有回京的打算,你写信告诉舅兄,说我多谢他了。还有一事我要跟你说清楚……你的嫁妆将来愿意给谁就给谁,我管不着,将来该给孩子们的我也不会亏待了谁,一样的,玉萱留下的东西都是给曼春的,你既然主持中馈,就不要让人说我们唐家见钱眼开,连妾室的箱笼都惦记着。”
被丈夫说破了此事,王氏涨红了脸,“老爷,我知道老爷不好钱财,可老爷怎么不想想,咱们家几个孩子将来成家立业哪里能缺了银子?还有松哥儿和棠哥儿的前程,哪一处不要银子开路?老爷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
唐辎见与她说不通,便不再多说,起身就出了屋子。
王氏索性破罐子破摔,“老爷你以为她真信你?她王玉萱要是真信你,就不会把那么一大注银钱藏起来!”
唐辎回过头皱眉,“你想说什么?”
王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强辩道,“当初她娘家给她陪送了那么多嫁妆,我就不信她连丁点儿压箱银都没有,必是藏了起来。”
她冷笑一声,“老爷,我看她对你——也不是那么放心呢!”
“你说的再多,我也给你变不出来,至于别的我不知道的,不在我手里,我也管不着。”唐辎仿佛没听见身后传来的碎瓷声,脚步未停的离开了。
王氏砸了几个杯子,气仍是没消,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便吩咐韦嬷嬷给她铺纸研墨,写好了书信,封上封口,告诉韦嬷嬷,“明儿叫富安早早过来,我有事交给他办。”
富安是韦嬷嬷的儿子,为人精干,专管着后院的采买,但有时候王氏也会吩咐他去做些不方便叫人知道的事。
韦嬷嬷见王氏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当即就叫人给儿子送信去了。
王氏心头堵着一口气,翻来覆去的到了后半夜才睡着,院子里丫鬟们天色微亮时就起来服侍,又把她惊醒了,叫浩月给她揉了会儿脑袋才略略觉得好些,“富安来了没?”
“天刚亮就来了,在外头等着呢。”韦嬷嬷小心答道。
王氏梳洗了,又吃了一盏粳米粥,叫了富安进来,把自己昨天写的信给他,对他道,“这是给青州王家老太太的,你去问她,当初王姨娘的船行银股哪里去了,那可是要给咱家二姑娘的,总在她家放着也不是个事儿,日子久了可就说不清了。”
富安应下了,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王氏点点头,却不说叫他下去。
富安弓着腰,渐渐脑门上就起了汗,他就着眼角余光瞧了太太一眼,见太太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太太?”
王氏目光沉沉,“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拿着咱家的帖子去,要是那家不识抬举,山东布政使司严参议是我伯父的门生,你去找他,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办。”
等富安走了,王氏撑着额头靠在罗汉床上,面色疲惫。
韦嬷嬷道,“太太又头疼了?不如躺下歇会儿?”
王氏闭着眼睛,“不用了,躺下也还是疼。”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早知道这么麻烦,应该早几年就把这事儿办了。”
韦嬷嬷给太太换了厚实的靠背引枕,腿上搭了薄被,也跟着叹道,“说起来,您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这话王氏听得顺耳,“前些年孩子们还小,离不得人,我又要为老爷上下打点,太夫人和夫人那里也要尽孝心,马虎不得,才让她们逍遥至今,却是我疏忽了,要是在京城时悄悄把这事办了,府里人多口杂,诸事顾忌,老爷也不至于总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