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近黄昏,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淡淡的光晕洒下,落了一地金黄,天色近晚,吹来的风还带着一丝没有消散的暑气。
长公主府的马车自西街一路到了南街口,然后车中下来一个人,披了个斗篷步行穿过南街,这之后,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而来,跟刚刚华丽的驸马爷车架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带了黑斗篷的男子正是莫朝,他一直低着头,神色警惕。在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之后上了那辆破旧的马车,车夫不需要多余的叮嘱,直接驾车而去,不久后拐入一个小巷。
巷子十分隐蔽,两墙相对,宽度也刚刚够两个人并肩行走。白墙之上开了一扇红漆圆门,莫朝走到门前,轻叩了三声。
里面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莫朝抬手又敲了两下。
门开,一个侍女弯腰行礼:“见过高大人。”
莫朝一向喜欢别人叫自己高大人,因为他在朝中也当值,远比一个靠着女人的来的尊贵称呼好许多,当然这些他是不可能跟长公主殿下讲的。
门关上,莫朝脱下斗篷,侍女双手接过,声音清脆:“殿下他在里面等您。”
“恩。”莫朝点了点头,直接进入了里屋。
这个院子原来是他名下一处私密的房产,外面看起来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子,布置简单低调。但是走进里面,珠玉瓷器一应俱全,不似宫中的奢靡之风,简单素雅,带着一种隐秘的高贵。
香炉中有异香缭缭升起,屋内都是这种香味,神秘却又魅惑。
屋内没有电灯,一片昏暗,太师椅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小侍女跪在一旁帮他捏腿。
“恩?姐夫来了。”关钦扫了他一眼,翻转身子侧躺着,点了点腰背:“来来来,这边。”
莫朝拱手弯腰行礼,就这么站在一旁。
半晌之后,关钦舒服地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冲着小侍女挥了挥手:“下去吧。”
小侍女无声退下,莫朝低垂着眉眼:“殿下,有人怀疑我们的关系了。”
“哦?”关钦笑得带了几分戾气:“说来听听。”
“不知殿下记不记得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同时向陛下举荐的那个莫执。”莫朝声音低沉,眼神在一片晦暗不明。
“他啊,”关钦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一圈,亲自去填香:“不就是拜他所赐我现在才在这儿的吗?”
他手上的动作稳定,一点一点地在香炉里拨弄香的形状。微弱的红星隐匿,香气缓缓而出,房间内刚刚已经淡了的香气顿时又变得浓郁起来。
“说起来……你们两个的名字还真是像啊……”关钦眯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莫朝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但是面上神色淡漠,声音依旧:“他确是微臣的弟弟。”
关钦慢慢地盖上香炉的盖子,仰头思考了半天,最后发出了“哦”的一声,自始至终没有看莫朝一眼。
“这件事儿你想怎么处理呢?”
“他应该不会吐露出去,毕竟手上也没有证据。”莫朝说得笃定。
关钦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竟然有些咳嗽,他扶着椅子,抓着扶手的手指尖泛白,手背青筋暴露。
“你该不会跟我说是因为你们有兄弟情谊吧?”
那样的笑声,癫狂而凄厉。
兄弟情谊?别说兄弟情谊,就算是夫妻之情如何,母子之情又如何,遑论一个兄弟。
自小,他与太子之间便没有兄弟,只有君臣。
太子是储君,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他,明明同样是皇上的儿子,明明哪里都不差,却只能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情谊二字,对于身在帝王家的人来说,太过荒诞无稽,太过虚渺可笑。
莫朝缓缓出了一口气沉声道:“因为他的儿子……是我的。”
“恩?”关钦猛地回头看向他,眯着眼:“你以前可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个。”
“臣以为……以为他活不下来的,便没有管。”
这是一个父亲的话语,带着漠视,仿佛那个粘带着他的血液的孩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钦皱着眉头,眼神骇人:“若是你受了影响,那还不如……”
“不能对他动手。”
“怎么,舍不得?”关钦盯着莫朝:“你要知道,一开始你迈出第一步就已经没法后悔了,若是被人打乱我们的计划,你我是什么下场你都知道。”
什么下场?不过是黄沙白骨,败者为寇罢了。
“臣不是舍不得,只是若是我们动手,其一未必成功,我派人监视那孩子,发现他身边暗中有许多高手保护,若是一击不中露出马脚被人发现,才真的是败了计划。还有就是若是动了她,莫执和他那个奇怪的夫人可能会做出一些反扑的事情,臣不觉得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控制局面。”
他分析地清楚,并没有存什么私心。
关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隐了情绪,重新坐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暂时没了,部署还在顺利进行。”莫执从怀中掏出一些记载着账目的纸,有些杂乱。
“殿下所说的那些地属下都卖掉了,大概还需筹备三个月,我们就能启动计划了。”
关钦粗略翻看了一下那堆纸,完全没兴趣地递回给莫朝,神色恹恹:“这些东西你弄就好了,你知道我的,没兴趣,我只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莫朝把那些东西重新收好,一拜:“无他事了,那么臣先告辞了。”
“去吧。”关钦靠在太师椅上又开始假寐,莫朝走到门口被他叫住:“叫门外那个丫鬟过来,手法不错,继续。”
莫执无声退了出去,唤了丫鬟之后重新穿上斗篷。
走出小巷,那辆破旧的马车还在原地等着他。
“回去吧。”莫朝爬上马车放下来帘子,淡淡说了一句。
破旧的马车一路慢慢驶,经过一地路口时,帘子里穿出莫朝的声音。
“去莫府门口转一圈。”
“是。”
马夫拉了拉缰绳,马儿抬了抬蹄子转了个方向,不一会儿,正好经过莫府门口的时候,有一阵喧嚷。
莫朝微微掀开轿帘,透过缝隙,只看见安贤还有薛家小公子和那位邱域的公主正在门口,莫清源正好回府,撞见了三人。
“娘亲!”莫清源见到安贤,小跑着过来。
安贤抱着他摸了摸头,她与莫清源的关系自从上次之后更加亲近,两人时常像朋友一样聊天,完全没有代沟与隔阂。
“好漂亮的马!”莫清源一下子就注意到在众人身后的枣红马,想上前去摸却被安贤拦下。
“那个马不能摸,会踢人的。”
莫清源似懂非懂地地点了点头,但是还是时不时瞥向红枣马
“这是我儿子,莫清源。”安贤拍了拍莫清源的肩膀一一介绍:“薛洋哥哥你知道的吧,还有这位是公主殿下。”
“见过公主殿下”莫清源拱手行礼,被李明月扶住。
“我可不是你们京城皇宫里那些娇滴滴的公主,不用行这些没用的礼数。”李明月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摘下一柄短刀。
那刀比寻常匕首要长上几分,约莫有一只胳膊的长度。刀鞘漆黑,黑得诡异,完全没有反光的感觉。
刀鞘周身雕刻着奇异的符文,想来应该是邱域的文字。
莫清源眼中尽是惊喜,抬手摸着刀身:“这是给我的吗?”
“对啊!”李明月晃了晃刀,递到莫清源手中:“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这把刀啊,可是能够一下子斩下野兽头颅的呢!”
缓缓拔出刀神,冰冷的光伴随着微微的颤吟。
“哇!”莫清源惊叹道。
安贤也看得一愣,想来这是一柄好刀,不然薛洋也不会眼睛都看直了。
莫清源扭头看向安贤,安贤知道他是在询问自己的意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莫清源欢呼雀跃地拿着刀就跑进了府,安贤笑得直摇头:”这孩子,就是爱舞弄这些。”
“男子都喜欢,自小到大一直如此。”薛洋倒是觉得正常,眼中带了几分羡慕。
李明月拍了拍他:“别看了,改日成亲,我送你一柄最好的,我听人说你喜欢剑。”
“啊?不用不用,我也不是舞刀弄枪之人,不用费心去弄那个的。”薛洋啼笑皆非连连摆手。
“那可是我的嫁妆!你不要?”李明月斜睨着他。
安贤在一旁抿嘴笑,两人又绊了一会儿嘴,然后都进了府。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听着的那辆破旧的马车。
“好马啊……”车夫看着安贤牵着的枣红马眼睛都发直,不停咋舌。
莫朝放下轿帘:“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转弯之后便消失在街口。
红日最终滑落,夜色来临。
天上挂了一弯月牙,有几颗很亮的星星,夜空很干净,没有了云的遮挡,星空更加璀璨。
夜幕下的莫府,安贤挽着袖子在厨房忙碌着,按照答应了李明月的,准备亲自做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