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很幸运,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人们说他是中了炭毒,可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又没有吃木炭,就连火盆里的木灰都被铜炉盖挡着,又怎么会中炭毒。为了弄明白这事,他专门让人找来几只鸡、鸭关进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放了几只火盆暖了一夜,等第二天再看鸡鸭全死得透透儿,尸体非但不僵反而极为柔软。
就像活着时一样。
张机指挥军卒像屠子般提着鸡鸭脚掌自脖颈放血,流出的血鲜红不似常色,张机端着血盆对燕北指着道:“大王,这便是炭毒。”
这事把燕北吓得不轻,第一件事便是让人传信天下各州郡,责令百姓点火盆取暖切记开门通风,尤其在夜里必须通风。
以往每年都会有居住乡里的老年孤寡甚至一家睡了一夜次日便离奇死亡,有些人衣不蔽体死时还面带微笑,燕北一直当他们是冻死的,不过现在他不会再这么想了。
里面不少人大约都是像自己一样中了炭毒,甚至人们知道他们死状离奇就像那些鸡鸭一样身体柔软,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燕北知道了,是炭毒,在屋子里不透气地烧炉火,会中毒。
年初祭天,兴和四年的邯郸城比以往都要热闹,当燕北夜晚站在武灵丛台之上向远方眺望时,远方紫山之下处处灯火,是那些过年没能回乡的民夫。他们因为赵王修造陵墓而来,如今劳役已经过去,邯郸城近畿的百姓已就近还家,远些诸如幽州的百姓则留在紫山下陪刚刚发掘山石的陵墓雏形一同过年。
他们中有很多人希望明年能继续在这劳役,甚至听吕布说有人请求传信将他们在幽州的妻儿接来,在紫山继续劳役直至陵墓修成。
紫陵这座处在姜晋臆想中的城郭已逐渐有属于它的雏形,地处邯郸近畿随时都有重兵庇护让百姓对这座以陵为名的城镇即使没有城墙也感到安全。这里靠近国都,无论汉都邺城还是赵都邯郸,太行以东交通便利,商贾云集更多良田,更别说他们以自己的双手建起屋舍充实城郭。
紫陵万事俱备,但若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百姓背井离乡自愿至此来重新开始生活。他们想留在紫陵的真正原因,是因为鲜卑人此次南下……鲜卑去年秋季再度对幽州并州用兵的消息已传到紫陵,这里的劳役不愿回乡之后再面对今年秋季可能出现的战乱。
人们羡慕冀州,羡慕冀州自袁绍离开之后再没经历过战乱,这个时代平民百姓想活下来实属不易,饿死冻死还尚且在黔首力能解决之内,但战乱是他们解决不了的,又不可能寄望与燕北今年平定鲜卑,所以他们只能让自己向南迁居,紫陵,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幸亏主持修造陵寝的人是姜晋,这个燕氏当中为数不多敢以兄弟与燕北自称、敢对赵王说真话的人。倘若不是姜晋,燕北永远都不会知道百姓的真正意图,反倒以为是自己恩德甚重折服百姓自愿为他修造陵寝呢。
这并非是件小事,劳役民夫请求留在紫陵与鲜卑入寇幽州有关,而他们留在紫陵一样会影响幽州。幽州今年大战,战事后续无论辎重还是收缴战利,都需要数目庞大的民夫队伍,这只是其一;而在战后,燕东欲在弹汗山近畿修筑幽州塞外新城,也就是说在接下来两到三年中幽州都会需要大量民夫。
最关键的是,燕北并不认为自己的陵寝比幽州新城更重要。
北方边塞长城,是集秦朝前后两汉三代之人力修成的天险地利,数百年来,一直是庇护汉人的天险壁垒。但正如燕北对江东固守长江天险的看法一样,正因为这道天险,汉朝北部疆域才止步于此。
他的三弟燕东有让汉人向北走出去的想法,哪怕只是一步,于他看来都是壮举!
燕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在千百年前如今繁荣的蓟县同样是一片不毛之地,甚至就在二十年前辽东还是边夷之土,偌大的郡县仅有八万百姓。
可现在呢?
蓟县是幽州首城,南来商贾尽汇于此,辽东更是变了一番模样。
他能在塞北建起第一座城池,将来燕桓便能建起第二、第三座,到以后他们会多拥有一个郡、乃至多一个州。燕赵亦再也不会短缺骏马。
塞北的地或许不适合种田,却极适合养马、养牛、养羊、养驴甚至养狗、养猪。
至于百姓,汉家土地上何时缺少过百姓?
自统治辽东以来,燕氏治下百姓逐年增多,尤其在北方诸州都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如今已快由统合北方诸州的千万生民增至如今近两千万百姓,在这其中固然豫、兖、青、徐四州占了大头,但百姓存活亦有所增加。
尽管不多,却令燕北喜悦非常。当今天下诸侯之辖地,百姓皆出生赶不上死亡,而他治下百姓数目在增加,便已战胜天灾人祸。
邯郸的年祭完成,便意味着春天到来。
而春天,有人希望春天永远不要到来,亦有人比燕北还要盼望着春天到来。
这人是张辽。
荆州江夏郡,说这里是北方是可以的,说这里是南方亦无不可。春季为农时,只是今年春季江夏百姓却不能下田,成群结队的燕赵军士从冬月的闲散中闻声而动,由江夏诸县向鄂县江畔集结,搭乘战船奏响战鼓顺江西走朝南郡集结。张辽的目的不单单是策应北面的张颌、高览军,也为了抢占华容。
张辽大军一起,荆州进而震动,即便荆州牧刘表早就对此有所准备,但当张辽决意发兵时刘表仍然对此感到措手不及,仓促集结兵马向南郡南部派遣,并派出船队封锁江面,以期阻挡张辽的攻势。
如今刘表与曹操唇亡齿寒,在长沙休养生息数月的曹操亦自郡中发兵,兵锋直指枝江、江陵一带,他与张辽交手多次,深知张辽所图者为华容,依靠如今荆州的力量无法在此地与张辽争锋。
这是这样的举动在荆州牧刘表看来,却有着不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