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巍峨太学讲观之上,群僚大儒拍案震怒;讲观之下,儒士学子瞪目结舌。只有燕北一个人立在讲观正中,笑得快意,末了笑意收起,他这才拱手向四方躬身拜礼,朗声道:“非是燕某专断独行,论经义之道,讲观诸公胜过燕某百倍。只是这今古经学,传统之事,有汉以来争论不休,四百年!”
燕北抬起四根手指,环视讲观大儒,道:“四百年都未能争论出高低,那么不妨,听燕某这不知晓古制的孤陋寡闻之人,与诸公议一议,燕某对待此事的看法?”
燕北说到最后,目光望向端坐上首的郑玄,不过郑玄并不在意今古之争,倒是座次于郑玄之后的孔融闻言点头,探手道:“大司马有何高见?”
原本列坐大儒听到燕北近乎狂狷之语皆大怒不已,不过听了他后来的话还算谦卑,此时又有郑玄的默许与孔融的邀请,这才纷纷作罢。
就连上首的皇帝,都来了兴致,带着寒意的春风吹在面上显得通红,不禁裹紧了玄色朝服外的毛皮大氅,两眼精光地看着燕北。
他对燕北有很大的期待,尽管燕北从来都不是个以经学传名的人,不过也不难想象,一个带兵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在皇权旁落时打穿半个天下,近乎以一己之力约束早已分崩离析的国朝再塑朝廷的将军。虽然未必他比那些大儒明白什么是经义,但他要比别人更明白什么是国家。
“燕某有疑,还请诸公解惑。为何要读经,做儒?”兴许一切来源于无知的破后而立,燕北对他们所争执的古制、古今经义,嗤之以鼻。说着便带着讥笑问道:“过去在辽东乡野,我们说起读书的士子,羡慕的很,因为他们将来就能做官,所以燕某也将弟弟送进乡学读书。但读书就为做官吗?”
“大司马,老夫记得,许多年前你便在辽东问过这个问题。”同坐与大儒之位的邴原早年便与燕北相交,比起旁人少了畏惧,道:“读书是为了明理,明理则可为士,与做官无甚关系。”
“根矩先生说的是,先贤著书立说,是为了让我们明理,往小了说是修身之道,而往大了说,便是为了治国。”燕北说到治国十分骄傲,接着道:“燕某一介武夫,修身治国都不行。所以便只说自己知道的,人们回忆古制,自古以来已经有很多了。譬如孔文举的祖先,孔子便在列国宣扬应当恢复周礼,说当时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后来呢?有了秦,秦国远胜六国之力,统一后有了秦朝,到了末年,又是人心不古,六国贵族起兵,项籍骁勇,破关中复古制分封诸侯,他错了吗?”
这事,公卿大儒哑口无言,一来是不愿去说,二来也不敢去说。反倒是小皇帝听着津津有味,他觉得燕北是在说如何治国,见他停顿连忙说道:“燕卿接着说,既然项籍恢复古制却终为高皇帝所败,这是天意在汉啊!”
“陛下,天意?”燕北颇有几分怜悯地望向刘协,沉着脸问道:“董仲颖入朝时,汉家连年祭拜的天神可帮陛下丝毫了?”
张角比这些人都明白,要不然怎么会有上百万人喊着苍天已死呢!
“尊崇古制,尊崇传统,这是没错的。大月氏人尊佛,佛是什么?羌人敬天,天是谁?鲜卑人祭拜马鹿天神,马鹿是什么东西,你们见过吗?我们汉人,尊的是祖先,燕某见过自己的父亲,诸公也见过自己的先人,我们见过,他们种地养马,与敌奋战,所以我们能生下来、活在这,陛下,不是天意在汉,而是高皇帝雄才伟略,才有了汉。”
“项籍之败,不在天,而在其非成事之人,争霸天下尊什么古制,徒增数年战争教吏民丢了性命!古制不全是对的,王莽尊古制,他是对的吗?项籍尊古制,他是对的吗?至于尊传统,诸公可知汉人的传统是什么,燕某来告诉尔等,是死!”
“死义!死难!死节!死士!死国!是凭祖先给我的双手就能改天换地,天塌了男儿顶着,地陷了男儿填上,就是它大旱三年,老子把地扒了也要引水种田!传统?”
燕北极其不屑地撇嘴,“燕某要征匈奴,你们在朝堂讲传统,尊古制,说什么温良恭俭让,董卓引着西凉兵进京,温良恭俭让有什么用?李傕郭汜杀进长安城,温良恭俭让在哪,在哪啊!”
“真当燕某是跟你们这些学者大儒、士子儒生议一议古制今学?国家才刚安定几天,就忘了两年前饿的前胸贴肚皮多少忠臣志士死在东迁的路上了?匈奴人在并州杀了汉家数千军卒,黄河以南诸侯裂土一个都还没平定,幽冀关中六百万生民饿着肚子忍耐饥寒,你们还因为弄不清古今经学而议论,全是废物,没错,燕某说当今朝堂,全是废物!”
“真以为天下大乱都是先帝的错?你们都是鸿儒,下头随便一个儒生都比燕某读书读得多,道德经上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你们知不知道?尊崇古制,古制说主辱臣死,诟病先帝昏庸的都是臣子,尊崇古制你们早死十几年了!”
“平定天下的事不要你们操心,燕某一力承担。你们好好想想怎么治国,让百姓事农桑,多种几亩地,也能收上点赋税把百官公卿的官俸想法子发下去,天下的百姓啊,六百万人都在后面看着你们呢,他们不是为活活饿死而生的。北方几十万武士,不是为被外族人杀死而生的。你们别整天议论这议论那,什么清谈屁用没有的东西,好好想想怎么让百姓吃饱穿暖,实在看不懂古书写的什么意思就别看了,我告诉你什么是传统,能在现在治国的才是有用的传统!百姓当下过不好日子才人心思古,你们就是以后的传统!”
“至于现在,谁挡了燕某的路,就是天上的太一神也一刀劈了!”燕北环视各个面色怒愧交加的大儒学者,对着皇帝拱了拱手,这才转头哼出一声,“传统?能把国治好了,给子孙后人留下传统才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