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人的入侵有预谋并有计划,这与过去檀石槐时代的历次南侵都有所不同。集结于塞外草原的庞大军势在进入塞内前猛然炸开,合则数万之众分则百骑呼啸,掠过年久失修的长城进入汉家边陲,将他们旺盛的怒火倾泻在肥沃的土地上,但这只能让他们更加愤怒。
幽州的边防做得太好,提前月余便知晓他们在草原上的动向,这给幽州充足的时间准备。勇猛剽悍但贫穷的鲜卑贵族在入寇时满心想的都是抄掠汉境的男女百姓与财货粮食,却不料除了乡野破旧的房屋之外他们很难寻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就连水井都被顽石堵死,甚至洒下毒药,这迫使他们只能将目光转向城池。
攻城攻坚,并不是北方外族的强项。
鲜卑人进入汉土后有强大的目的性,分兵截断各处要道,各部大人抄掠郡境,幽州郡国兵一时无敢出城迎战者……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为助袁氏牵制幽州,在绵延千里的北方战线上,好似有一张来自袁氏的无形大手操控着。
汉人谋士的智慧与塞外北虏的勇猛,统合在一起时总能产生令人心悸的后果。亦如先朝匈奴部落中的宦官中行说。
应弥加之邀南侵汉土的部落大人阙机率领部众顺大辽水南下百余里,所经之处皆荒无人烟之地,正待其恼羞成怒欲强攻望平城时,却听部下骑手来报,得到了附汉鲜卑素利部落的动向。
“素利在哪!”
阙机对素利深恨久已,过去老首领檀石槐在世时,他与弥加及素利之父都是东部鲜卑的部落大人,后来檀石槐死去,他的儿子和连没有继承其父统率鲜卑对抗汉朝的能力,自己也在一次寇边中被汉朝北地人用弓箭射死。在那之后,鲜卑各部分崩离析,他们这些部落大人也各自为战。
弥加想吞并素利部久已,一直在汉朝边郡将军燕北的帮助下抵御,甚至有时还能反攻弥加。但是这一次他们整个东部鲜卑大举寇边,向素利发出要求居然被拒绝,现在素利还率众逃进汉地以求自保,阙机当然不会对素利有半分同族之情,只想除之而后快!
“大人,我们从散落的蹄印与遗落的物品上看出,素利应当带着他孱弱的部众向东南逃了,那是汉朝辽东郡的襄平方向,汉人在北方最富庶的城池!”部众中的贵族对阙机恭敬地说道:“马粪没凉太久,他们跑不远!”
“攻打望平是攻,攻打襄平也是攻,传令,集结部众,突击襄平!”
在阙机眼中的确是这样,左右强攻城池都会有所死伤,可强攻哪里的城池不是强攻呢?都是四四方方的石头块,有什么不一样?
但望平和襄平真的不仅仅是一字之差,望平城宽不过二里,高不过一丈七尺,仅仅是一座汉朝边陲的小军塞罢了;而襄平有内外两城,外城宽九里,高近三丈外围还有宽阔的护城河保护,整个幽州都没有这么坚固的城池。
但阙机不知道,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他只在乎塞外传言中襄平城中有燕北早年间聚拢的庞大财富与东夷诸国连年进贡的珍宝。
只要攻下襄平,他便能拥有数不尽的财富!
自阙机下令,第五日的清晨万余鲜卑便渡过辽水,陈兵于襄平以西。只是即便以阙机之踌躇满志,望着襄平城外宽阔的护城河,亦棘手不已。
这城池能怎么攻?只有城门外宽约三丈四百余步的石桥能够通过,这如果拿人命去累积,要累上多少条人命?
“燕太守,敌军以至,可以进攻了。”襄平城上,披着毛皮罩甲的素利看着眼前面容与燕北有几分相似的青年,余光望向城外的阙机部满含凶戾。“阙机大军初至,疲惫不已,此时杀出便可一战功成!”
统治河北广袤土地的燕氏,与东部至今纷乱的鲜卑,这种时候和谁站在一起,对素利而言并不是艰难的选择。
“不急,蹋顿单于还未合围、牵太守也正在过来的路上。素利兄长,让你的部众在城中休息吧。”燕北手按城垛,望着城外扯地连天的鲜卑兵马,用手指轻轻搓着手心的冷汗,面上却仍然沉静,道:“敌军并没有立即攻城的想法,如果由我们进攻,这场仗会在明日黄昏开始。”
待到明日黄昏,牵招的精骑便会布置在城外不远;蹋顿的乌桓兵也能截断敌军的退路。
“现在正是击溃阙机的最好时机。”素利皱起眉头,若让阙机部养精蓄锐而不进攻,岂不是要把他们围死在襄平城里,“恕我直言,阁下好像并无令兄之果断。”
燕东转头定定地看着素利片刻,嘴角微微上翘,摇头道:“你说对了,燕某非但没有兄长的果断,更无用作之勇武与身经百战的临敌经验。正因如此,我才恰恰不敢也不能冒险,我需要更稳妥的战争,尽最大可能出城便一次击败敌军;如果不能得胜,我也需要有整军重来的机会……所以兄长是前将军,我只是辽东太守。”
“我未必能战胜敌军,至少不会让阁下的部众无端死于非命。”燕东说着,脸上仍旧保持士人的矜持,对素利微微颔首,随后走向守城军侯,“所以素利兄长,带你的部众去休息吧,明日黄昏,我们会发起进攻。当我们出城迎战,燕某未必跑得过所有军卒,但一定会在阵前冲锋……阿英,盯紧城外敌人,无论他们升起炊烟还是席地休息,我们都擂响战鼓,让他们寝食难安。”
素利还想说些什么,看着燕东的背影却有些吃瘪地咂咂嘴,最终莞尔地笑了。他认为也许这个年轻的太守说的话是对的,他们现在需要的并非是冒险,而是更稳妥而一战功成的发放。
燕将军与燕太守,他们的性情并不像面容一样相似。
在鲜卑人的炊烟缓缓上升中,襄平城内震天的锣鼓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