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皆奋战。
人与人争命,你多食一口,他便少食一口;族群与族群争命,耕种更多的田地,杀戮更多的敌人。
麹义隔着远远,望着张颌与人争命。
在天色将暗,先头斥候骑兵赶至弓高城西乡野,目睹张颌部与淳于琼部的厮杀,接着飞马传告麹义,各部兵马疾行,人不解鞍兵不离手,赶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前以决胜者的姿态俯瞰战场。
“张儁义这娃娃,居然把自己逼到这份上,何苦来哉?”
麹义半跪在山岗,望着厮杀的战场,抬起拇指抿着颌下短须,眼中露出笑意。
尽管张颌抵挡的分外辛苦,部下仅余六百余人,结起环阵依仗沟渠守备数目过千的敌军。他已经没有能力组织进攻,仅能不断地防守……麹义猜想,张颌部遭受如此伤亡仍旧没有士气崩溃,多半是因为寄望于自己与高览的援军吧?
若非心有寄望,眼下战场上厮杀在一处的两支军队早就都崩溃了。
不过麹义可不急着进攻,高览已率领兵马绕行敌军侧后,突袭弓高城去了,仅留下太史慈部骑兵借调麹义部下,擒下淳于琼与文丑这支兵马。
麹义本部的军士,在观津西的大火与夜袭城池的战斗中死伤惨重,何况长途奔袭,他们没有能力组织一场硬仗。
一刻时间伴着战场隐隐传来的厮杀声悄然而过,眼看张颌部已经好似风中残烛难挡敌势,麹义翻身上马高呼道:“儿郎们,歇好了跟我去击溃他们!”
短暂休息的军卒闻声而起,结阵而发,自三部分攻淳于琼部各方,骤然间加入战场。
奋战的张颌尚且不知何故,却见先前凶若猛虎的敌军突然多了迟疑,正不解间却见敌军后方暴起喊杀之音,人影绰绰只间一面麹字大旗迎风而展……紧绷的心,骤然松了一瞬,紧跟着便再度扬刀大喝道:“援军来了!结阵,反攻,掩杀过去!”
若是麹义再不来,张颌真不知道局势还能坏到什么模样。他麾下精锐劲卒损失殆尽,连他自己都冲至阵前杀了两阵。但一再鏖战的损失让部下士气低迷,这是主将亲临阵前也无法改变的。
恐怕这种时候只有燕将军亲自提刀才能让这些懦夫重新勇敢起来!
万幸,援军已至,渤海军的死期到了!
“淳于仲简,你还行不行!”眼看张颌这支祸乱后方的兵马便要被己方残杀殆尽,骤然间身后却发出喊杀之音,斜刺里杀出数支兵马令文丑肝胆俱裂,猛地自阵前退回朝淳于琼处疾驰。
他只剩千余疲惫之卒,难敌数千之兵锋。
淳于琼昏过去了,他的伤口感染使他高烧不退,没有医匠的医治与良好休息,人非铁打,如何还扛得住?
张颌尽管仅有数百之卒,此时援军已至,漫山遍野到处是燕字大旗与他们幽州军的红海,不必激发士气便已如虹,眼看文丑有败退之意,张颌奋勇当先扬刀而走,高呼道:“随我冲杀,莫跑了敌将!”
整日被围困的憋屈,终在此时迸发而出!
文丑方才奔走数十步,猛然听到身后敌将高呼,拧眉怒视,便见一年轻小将遍身染血,提环刀向自己杀来,登时气血翻涌。何时我文丑也是这等小辈能随意打杀的了?
当即也不顾淳于琼,自马臀囊提起大弓开弦便射。
箭若流星,瞬息越过数十步战场,直射张颌当胸……天可见怜,敌军溃败我军必掩杀而出这是任何将领都知晓的常识,张颌也没什么一定要杀死文丑的想法,那句呼喊也不过是为了激发己方部下士气罢了。话音才落兜头便是一箭是怎么回事?
一箭将张颌吓得三魂出窍须发皆张,虽情急挥刀却未劈中羽箭,所幸矮身及时,羽箭正中兜鍪,将混铁胄掀飞出去,箭上巨大的力量磕在头脑便教张颌昏沉险些摔倒。
马蹄声,炸响。
弓箭即发,文丑便已翻转掌中铁矛,猛踢马腹擎矛而来,被射飞的兜鍪方才坠地,昏沉的张颌还尚不能视物便听到身前猛然传来一声暴喝,模糊中只见一策马雄武人影扬着铁矛力砸而下。
抬刀格挡不可谓不仓促,劈下的长矛却仅是虚招,真正的杀意在铁矛自下而上的拨撩当中。电光火石,寒光流转的矛锋擦着章纹大铠的腹甲带出一片火星,向上格挡的环刀当即便被挑飞出去,就连张颌被人都被这铁矛上挟着巨力挑飞而起。
骏马疾驰,文丑长矛横攥,直挺挺地朝张颌的躯体掼来……若挨实了,人借马力就算是最坚固的甲胄也无法保住脆弱的身体。
“贼将撤矛!”
千钧一发之际,猛然自侧方传来一声暴喝,数十丈外太史慈掷戟而出,长弓在手便是一箭射来,角度刁钻正是文丑出矛后的位置。他不可闪避,因为马上避无可避;他更不可不顾,若不顾纵然张颌身死,文丑亦要偿命。
渤海猛将只能抽矛挑开羽箭,同时混铁矛杆飞速抽在张颌当胸将其击飞,转而曳矛拽马望向来人。
“太史慈?”
当年冀州平定黑山之乱,文丑曾与太史慈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他不曾关注个这东莱小将。时隔数年,过去燕北身侧随行的武士已经成长为幽州的名将。就算舍去那些华而不实的称谓,方才险些夺去性命的羽箭,便足可证明其有受文丑重视的资格。
一箭射出,长弓顺回弓囊,猿臂轻舒动作连贯,一寸不差地将方才掷插在地的长戟攥起,长锋在手气势更盛,太史慈没什么要与文丑叙旧的,坐骑四蹄生风,当即便是挺戟杀出。
男儿当面,矛戟讲话!
双方武艺伯仲之间,战不数合,文丑见不可速胜,而己方军卒又是弃兵曳旗而走,当即卖出破绽反攻太史慈一矛,拨马边走。
太史慈追不数步,见文丑真退,连忙拨马喊道:“张儁义,伤势如何!”
张颌看上去快死了。
披头散发兜鍪早不知飞到何处,肋下甲胄被长矛破开,创口处一片血肉模糊,浑身上下到处暗红,也看不出哪里是他的血哪里是别人的,只在听到太史慈叫喊时才咧开嘴来露出满口森然的白牙,吃力地笑着叫道:“文丑,文丑他不投降!”
“无碍便好,你且歇息,麴将军片刻即至,某去将文丑擒来!”太史慈见张颌无生死之难,心神轻松,当即拨马道:“高将军已围困弓高,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