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噩耗在初平三年接踵而至,广布中原的间使将孙坚身死的消息带回辽东后不几日,裹着毛皮大袄的乌桓骑手告知丘力居的从子蹋顿携峭王苏仆延、汗鲁王乌延,部落大人骨进与丘力居之子难楼请求拜会。
乌桓国单于丘力居,在不久前离开人世。在他死前因为难楼年少,遂命从子蹋顿为代单于,抚养难楼长大。如今汉朝皇帝大权旁落,幽州牧刘虞对乌桓心怀仁慈,只是因为地缘使得乌桓国夹在势同水火的辽西辽东两个郡中间……没有丘力居,乌桓人必须做出选择。
是掌控幽东三郡蛰伏于辽东的燕北,还是虎步中原与袁绍对决的公孙瓒。
尽管目下公孙瓒更显威势,但乌桓人更愿依附燕北。
从蓟县方才返回没多久的燕北显然对这个消息猝不及防,年前统帅兵马途经属国时他还与丘力居坐在毡帐篝火旁饮酒,那时候丘力居神色自若,看不到一点久病的模样。
可若要说丘力居死的蹊跷,眼下拜谒的五人便是丘力居之下掌管整个乌桓属国大权的部族首领,还能有什么蹊跷的呢?
不过燕北还是要问,他看着端正坐在下首的雄夫蹋顿开口道:“老单于让你们来见我,与燕某交好,那么新单于是如何做想?”
蹋顿的名字很像从前鸣镝弑父的匈奴王者冒顿,而从体态上其人虽骁勇却不似许多膀大腰圆的武夫,却与燕北有几分相似,修长剽悍,同样是快马轻刀的路数,似是用头多过用手的人。
因而让燕北产生些许不好的联想。
不过蹋顿的话打消了燕北心底多半疑虑,他拱手道:“叔父箭创复发不治,他一生就只中过一次箭伤,是在管子城下,将军知晓那场战事,我乌桓各部于公孙氏不共戴天,对将军马首是瞻!”
管子城下,燕北回忆着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公孙瓒三千骑追亡逐北,吓得摸不清情况的十万乌桓兵一路逃至辽西方才知晓公孙瓒的底细。没有丝毫意外,轻功冒进的公孙瓒被围困在管子城上,公孙瓒发动民夫守城之后,只有简易云梯的丘力居无法攻下管子城。
而丘力居的箭伤,就是率领部众强攻城池时留下的。
从那之后,丘力居再没参与过任何战事。
现在丘力居死于箭创复发,从子蹋顿统领各部,他们来拜会燕北是个好现象。
“燕某信任老单于的眼光,由你来担任新单于自然不会差。”燕北对蹋顿的说辞比较满意,将目光转向其身后的苏仆延等人,一一点头示意,这些人他基本上都见过,峭王苏仆延还与他交从甚密,唯一没见过的便是蹋顿身旁的小孩子,他对蹋顿问道:“那便是小单于难楼,你的弟弟?”
“是。”蹋顿拉着不过十一二岁的难楼对燕北见礼,说道:“叔父让我暂时统领部众,将来等弟弟长大能够统帅各部,我便退位辅佐弟弟。”
燕北对蹋顿感官不错,蹋顿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他欣喜,但毕竟他们不曾共事,燕北还不够信任蹋顿。而乌桓人,也是他手中主要力量的一支,整个幽州有超过三十万乌桓人,这些人中能够上马控弦者直逼十万,燕北不能掉以轻心。
正当燕北思虑着对乌桓人的反制手段时,蹋顿拱手说道:“此次前来除了拜会将军,还有一件关系各部的大事要与将军参详……渤海太守袁绍与公孙瓒对决于冀州,前时派遣使者希望我部能相助与他,为此他打算将侄女嫁给我,以换乌桓兵马南下进攻公孙氏,将军意下如何?”
袁绍要与乌桓人联姻?
燕北当然不乐意了!
即便现在公孙瓒与袁绍对峙,燕北将介入战争并与公孙瓒开战,但这并不耽误袁绍一样是燕北的敌人。袁绍抛出来的联姻更令燕北感到不安。联姻乌桓单于,便能轻而易举达到袁绍牵制公孙与燕氏两家的目的。
可燕北又如何能割肉喂鹰令袁绍如愿?
“恐怕现在让袁氏女子进入幽州并非是好时机,单于蹋顿,我希望你能拒绝袁绍的联姻。”燕北点着头考虑着自己的措辞,毕竟下首坐着三十万乌桓的两位单于两个大王,燕北也不希望在言辞上激怒他们,“恰恰相反,我认为单于应当回去整备兵马,下个月我们将出兵辽西,今后亦有可能会进入冀州战场与公孙瓒交战……作为回报,愿意为燕某出兵的部落,在这场战争结束后,玄菟郡关市的商税会减少一成。”
幽州如今有两大关市,一个为州府设立的上谷郡关市,专于乌桓人与汉人交易货物;另一个便是燕北设立的玄菟郡关市,用于汉人与乌桓人、扶余人、鲜卑人的交易。
当燕北说出关税将会对那些愿意为他出兵的部落减少一成时,各部首领心态不一,但无疑都是高兴的。他们想的是到时候出兵多少,才能得到这一成的关税减少。
反正娶到袁氏女人的是蹋顿又不是他们,与袁绍联姻他们这些大王什么都得不到不说,还要背上与公孙瓒甚至燕北作战的奉先……乌桓大王们也不傻,公孙瓒、袁绍、燕北,这三个汉人首领他们只能寻找其中一个追随,
而显然,三人当中如今声势最为显赫的是在冀州进攻袁绍的公孙瓒,声望最高的是收到围困的袁绍,兵马最强盛的是燕北。
他们当然要选择离得最近的那一个!
“将军,在下明白了,回去我部便会驱逐袁绍的使者。”蹋顿点头,比起袁绍拿出一个宗女给乌桓单于不小的面子,他更喜欢燕北开出减少关市税收的价码,“出战时,将军遣人告知一声,乌桓数不清的骑手为将军枕戈待战!”
“很好,小单于还没有开蒙吧?”丘力居时代,乌桓人可以被燕北利诱,但到如今的蹋顿时代,燕北希望与乌桓人产生更深厚的交情,并且换了新单于,又不是苏仆延这样的老熟人,毕竟心中还有戒心,燕北看着小单于难楼笑了一下,对蹋顿道:“让小单于在辽东书院就学开蒙吧……我没有留人做质子的习惯,何况乌桓是燕某的朋友。”
燕北提出留下小单于难楼在辽东的要求令蹋顿脸色微变,倒是一旁的笑着解围道:“我同意让单于在辽东学汉人的本事,不过最多四年,四年后单于要回属国统帅部众!将军是说话算话的。”
“小单于在辽东的安危受燕某保证,为了不与乌桓人的习惯脱离,你们三部各出五百勇士与他们的家人,再合燕某的一曲汉人军士,屯于襄平,号为突骑,为小单于禁卫。”燕北就是再口口声声说没有留人为质的习惯,也不能改变他确实是要将难楼当作质子的想法,不过他确实不会害难楼,“为期四年,小单于学习汉人六艺与乌桓人的习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实际上燕北与他言之凿凿的话语恰恰相反,如今他的辽东书院已经有高句丽的世子一名,再加上难楼便有两个东国继承人为质子。
燕北从不说谎,因为他的谎言连自己都是确信的。
在他心里,这完全是为了增进汉与乌桓的友谊,再不久的将来乌桓国与高句丽都将拥有熟悉汉学的统治者,并且……是在燕北的看护与影响下成为统治者。
比起战争,更可怕的应当是华夏入夷狄。
当他们的王、单于,从内心接受汉学,把自己当作汉人……上行下效之后,还会有乌桓,还会有高句丽吗?
到时便只存在燕北统治下的汉。
留下难楼,也是为了防止蹋顿的不尊管束,如果在将来蹋顿于燕北离心离德,他可以随便用什么方法至蹋顿于死地,推举乌桓国的合法继承人难楼上位,无需战争仍旧将乌桓国牢牢地绑在燕氏的战车之上。
没有给蹋顿拒绝的机会,燕北便定下诸般事宜,随后自是款待乌桓一行人。
当他们离开,辽东郡进入浩浩荡荡的战前准备,先头斥候与间使进入辽西郡,各地兵马在辽水大营集结。
留麹义部于襄平镇守,继续操练士卒水性准备今后对高句丽的水战。刚刚成婚不久的燕北亲自挂帅,提领四营兵马长驱。
赵云列阵骑、太史慈善射骑、孙轻斥候营、高览燕赵武士重矛营,整军列阵,踏上前往辽西的路。
而他们的目的地辽西郡,公孙兄弟显然也察觉到临郡宿敌这几个月不同寻常的兵马调动,紧急抽调郡中大氏家兵充军,于秦长城临渝以东布置防线,东部乃至整个幽州再度为战云所缭绕,气氛一片紧张。
公孙兄弟是知兵之人,没有为了保全郡境而在阳乐城聚兵,而是放弃相对空旷的辽西郡东部整整六百里土地,依靠长城据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畏于燕北兵威,打算用数百里道路来使他的兵马疲惫,进而创造战机击败西征的军队。
何况,守备城池越近,后勤辎重的压力便越小。
只是燕北不会让他们如愿,战事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