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皇帝诏令下有许多次大规模迁徙,而这一次由冀州各郡向幽州辽东的迁徙,由燕北主导。
自中山平定,死士营与乡勇营的家眷、便开始分批向辽东迁徙。数以万计的百姓自冀州三郡穿过幽州界,在从事鲜于银的保护下一路行至辽东,交到辽东太守沮授手中,按部就班地接受新生活。
这些人不是最先逃往幽州被刘虞接纳的那一批百姓,他们扛过了黑山军乱冀州,忍受过那么多灾厄与困顿,却没捱过燕北许诺给他们的美好。
经历过二张之乱与黑山乱的冀州破败已成定局,被乱兵践踏过的田地没有一年休养生息缓不过来……何况并非每个人都拥有土地,更多的人根本无力维持他们的生活,是以饥民多、是以流民多。
他们没能力支付冀州平定后高昂的税金。
但是辽东郡不同,先给予每户至少五十大亩的田,开垦荒田的百姓能够免除头年的赋税,往后两年的税也仅仅以种出的粮食缴纳即可。
哪怕再苦寒,人们也认了。
很多时候并不是改变比忍受要难,而恰恰因为忍受只需要站着不动就可以了,所以很多人会选择忍受。
虽然燕北领兵下冀州,兵事凶险非常……可辽东也不容易。
“这是第几批百姓了?”沮授与高览并肩立在城头,看着远方逶迤的人群缓缓行来绕过襄平城向城外暂时为百姓搭出的营地行动着。“自将军离辽,迁来冀州里面已有数万之众了吧。”
“不错,这是第七批了。”高览这么说着,在脑海中思索着迁来的大致数量,点头道:“算上士卒家眷,已有四万余了。”
沮授摇着头,苦笑道:“我们这个将军啊,就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手里有粮,好不容易避免饥荒,一下迁来这么多百姓,哪里养得起……也不知晓给将军去的信走到哪里了,可不能再收拢饥民,否则明年又要闹饥荒。”
高览也笑,这才多长时间?燕北手里的粮食还没捂热,转了个圈又都全散回这些迁居百姓手里,辽东郡府是根本存不下粮食。
“不过公与定下的分民法很好,让这些人一来辽东便人尽其用。”高览赞道:“即便匪些粮食,收效却是很好,比铁邬雇佣匠人花费小了许多。”
在第一批迁居之民赶到时,沮授便抽调各县佐吏百余人与高览部下五百骑卒,在辽水河畔的营地扎下,登基户籍与区分他们的才能。做过官吏、读过书的儒生、乡士在襄平北营地住下;农人、猎户、柴夫、渔民在城西营地住下;木、铁、石、医匠等匠人住在城东。
城南是用来处决犯人的,暂不住人。
除以上三类,还有更多的细分,如有意投身行伍的、船匠、商贾等人,这些人比较少,自有安顿。
至此,辽东百姓已经超过九万户……尽管比起旁郡还是多有不足,却已比燕北到来前强上许多。
这些百姓经过户籍上的区分,能够在各县用人时最简洁地补充人力。爆发性的,填满了辽东郡如今所需要的一切人才。
耕田的,有了;造船的,有了;教书的,有了;需要高高供起来的,也有了。
需要高高供起来的自然就是邴原的那几个好友,尽是些中原名士,如郑玄的高徒国渊、龙尾管宁,还有就是早先到来的邴原、王烈。
在沮授的邀请下,四人皆于辽东开馆授学,教化百姓。
充足的人口保证了开垦荒田的进程,如今已经开垦出三千四百顷新田,在冬雪到来前有望开出四千顷田地。不过有老田卒认为尽管开垦新田的位置选的不错,来年的亩产也不乐观。
或许每顷只能收到二百石粮食,比普通田地要少出三成半。
就算只收上六成,四千顷的数量在那里……足可养活五万人吃食了。
对于辽东郡的未来,沮授一直非常看好,只是当下始终难过。
“大目最近送信回来了么?”沮授长出了口气,燕北离开辽东,将庞大军团所有事务都压在自己肩膀上,着实将他累的不清,“西面公孙将军近来出幽州,我等不必忧虑。可就像将军说的北面有姓公孙的人,谁的心里都轻松不起来。”
燕北曾命李大目派人盯紧玄菟新太守公孙度,如今公孙度已经主政玄菟二月有余,沮授始终担心他会有什么动作。
沮授不是燕北,无法像燕北那样御使下属举重若轻。而李大目是从黑山出来的兵将,对燕北此次进冀州讨伐黑山心里多少有点疙瘩,对燕北这个救命恩人不会说什么,不过沮授的政令到李大目那里,便要打些磕巴。
因为沮授是全力支持燕北进冀州平黑山的。
不过好在燕北还留下了高览,李大目不服沮公与的管教,但对高览还是服气的。沮授也就顺势将李大目先前每三日向燕北回报公孙度的情况转交给高览负责。
“他开始练兵了,最近传回的信件说他募兵五百充实郡兵。”高览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根本没把这种消息当回事,反倒叹了口气说道:“幸亏将军先前进的辽东不是玄菟,大目派去的人把玄菟都摸清了,在籍四万户,才是辽东的一半……无论公孙度想做什么,只怕都万分困难。”
简单来讲,这世道人口就是一切。有了人,各项事宜都能提上日程,但没有人?
什么都做不成!
“要防备他,既然他开始募兵……高校尉便从老卒中挑出点人,伪做冀州逃难入玄菟的百姓,加入他的郡兵吧。”沮授举目北望,面色严肃地说道:“将军把公孙度视作敌寇,如今看来竟是有几分道理的。公孙度到任后先杀郡中大户,又开始募兵,他是何居心我们还不知晓,但他一定是个有大宏愿的人,不会满足于玄菟一地,否则也不必杀戮郡中大户了。”
“公与是想在玄菟安插细作?将军不是已经在公孙度身边差了百十个间,夺其性命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情,还需要如此谨慎?”
沮授点头,慎重道:“主公不在,多慎重也不为过。挑些家眷在辽东的,足够忠心有胆量的,不用多,有一屯便足够,混入公孙度的郡兵里,同时派些信得过的人在玄菟居住,充当间使传递消息。还有乐浪、高句丽,将军早些时候的布置还是简陋了些。”
何止是简陋,根本就是没有布置。乐浪是派燕东到张岐身边、高句丽则是王义取信仕官。可说到底,都没有将这些情报、间使系统地运作起来。
沮授打算着手补全燕北的计划,并且在燕北从冀州回还后召回一部分有经验的人,组建一支专精间使事务的营兵。
把四面八方接壤的地方一切可用情报,统统以最快的速度传回襄平。情报,很重要。如果公孙度的兵马中有辽东的人,从他开始整军备战,辽东便可知道消息,最好的情况便是可以使一切突袭化作空谈。
“不单单是为了与公孙度为敌,等将军回来我们甚至可以借公孙度的手去做一些事情,能让他为己用最好,就算不能,也要按主公的意思,将他性命攥在手心,顷刻间便使其死于非命。”
“公与呀公与,高某就是个校尉,领兵打仗还好……似你这般谋略,还是少于我说吧,等将军回来你们俩秉烛夜谈。”高览被沮授说得遍体生寒,天可见怜,人家玄菟太守公孙度刚上任两个月,一副大刀阔斧要在玄菟干出一番事业的模样,却不知晓在他根本与辽东郡没有一丝矛盾时,便已经被人当作砧板上的鱼肉,“你们应该能聊到一块去。”
他还是习惯于两军交战,杀个痛快。像他们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还是太可怕了些。
沮授哑然失笑,摇着头看了高览一眼,应下道:“放心吧,等将军回来,这些事若非必要,我也不会跟你说的。”
“你啊,跟将军一样。将军是手里有了粮气便足了;你是辽东有了人便有精力想别的了。”高览摇头苦笑,“你看前些日子,田卒都不敢吃饱饭的时候多好啊,整天勤于政务,又是捣弄学馆、又是想着开垦荒田的事……现在闲下来,就琢磨着怎么害人了。”
高览与沮授哈哈大笑,其实他二人都知晓,这里头的害人,害的也是那些可能与他们为敌的人。这样的‘害人’计划越周密,他们的士卒便可以死的越少。
这是为了避免战争。
笑过了,高览这才说道:“你和主公决定,不派亲族前往洛阳为郎?”
“嗯,不派。”沮授点头,叹了口气道:“中原会越来越混乱,此时入朝廷为郎不是好时机,反倒会使我们多方掣肘。”
“想清楚了?鹄儿年岁稍小,但为郎也不过分;还有你的兄弟宗,而立之年却不出仕……现在为郎正是大好时机啊。”
沮授点头,笑了,“现在入宫为郎,却不如在辽东出仕。如果我与将军都猜错了,无非是失去一个机会。如果天下的确纷乱,可安定天下的人,就是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