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呼吸越来越深,伴着浊气吐出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掌发出轻微的抖颤。
这队兵马越来越近了,已经快要步入伏击范围。
二百步。
燕北端着上好矢的强弩伏低了身子向前走了几步,蹲伏在一团丁香树庞大的枝干下。
一百五十步。
士卒随着燕北的动作而前行着,那些上好矢的强弩与未拉开的弓在士卒手中给予他们极大的勇气。
近了……一百步。
燕北继续向前近了几步,此时他的部下已经临近官道不足三百步,周围的大树越来越少,伏兵的视野越来越开阔了。
五十步!
汉军已入包围圈,但燕北的部下还没有行至最好的射击范围。
三十步!
突然间,矮身前行的燕北看见远处汉军阵列中骑在马上的将官抬起手臂,林间能听到传令兵让他们驻马的呼声。
汉军发现伏兵了!
这激得燕北眼睛猛然一瞪,当机立断抬着强弩便向前冲去,仓促间口中只爆出一个字,“冲!”
一下子,随着燕北在灌木中快速奔驰的身影,身后数百名举着弓弩的士卒纷纷自林间向官道冲锋,更是纷纷发出叫喊,震耳发聩。
惊变发生在瞬息之间,孟益的确觉得周围安静地不像话,因此心中发疑,这才下令停兵驻马,刚想传令斥候在左右好好探查一番,怎知军令还未传出,左侧密林便出现大批隐蔽的敌军!
转瞬之间,燕北冲出百步,猛地靠住一棵大树,侧身抬手便是一弩射出……敌人队列相当密集,仓促之间遇袭,敌军将官根本来不及下令,士卒只能依靠本能相互贴在一起拔剑四顾,这正给了两侧林间弓弩手的机会。
燕北在官道左侧,猛然间突袭,随着他射出弩矢,旋即便是百余箭矢疾射而出,瞬间射倒官道上数十汉军。
汉军呼喝着止住惊马,或抱头鼠窜,或哭喊逃命……难得有些能够在混战中保持冷静的也只能寻找辎重车辆保护自己,至于掌握弓弩又能在惊变中向林间还击的,不过十之一二。
少之又少。
这支军队的成分太过杂乱,汉军听孟益的命令,汶城县兵听田度的,至于那些豪强家兵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更遑论伏击,此时此刻乱成一团在官道上挤来挤去,十个人中两三个中箭便是抱头鼠窜即将溃败!
正在士卒纷纷舞着兵器面向官道左旁,防备林间不间断的流矢时,官道右侧亦爆发出混乱的喊杀之音,成排的密集箭矢突射而来,眨眼便从汉军阵列的后背射翻一片!
汉军阵形拉长了,能够作战的主力不过六百余步,虽然后面还有四百多步的阵势,却也不过只有寥寥数百押运辎重的家兵,那些人武器简陋、士气亦是低迷。虽然辎重队并未遭到箭矢投射,此时眼见前锋与中军受阻,却没有丝毫战意,一时间呆若木鸡。
更有甚者,十几个人当时便弃了木矛,抱着脑袋钻进车下或向着来时路逃窜。
阵列太过狭长,就是孟益都感到有心无力,混乱的士卒已经阻住了传令兵往来奔驰的道路,即便是他也只能眼看着士卒被林间的乱箭纷纷射杀而无法扭转局面,只能一面拍马舞剑一面喝令自己周围百余汉军结阵防备,以数十张弓弩对两侧树林进行收效甚微的还击。
嗖!
燕北再度抬弩,箭矢在空中带出七十步笔直的灰光,准确地命中一名奔驰的骑卒,强劲的弩矢破开铁片甲,透过皮甲钻入胸腔将这名插着传令旗的骑卒射翻,身体在马上猛地一定便仰头栽下马背。
这是燕北射出的第四矢,三名在乱战中奋力奔驰的传令骑兵被他射杀于坐骑之上。
他没有仗着混乱随意发矢,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到那些来回奔驰的传令兵身上,破坏敌人最后一点恢复秩序的可能。
顷刻之间,他的部下便已经向官道洒下五千余支箭矢,敌军倒下大半,官道上横七竖八尽是尸首,而侥幸还能站立的敌人也只剩近千汉军还在负隅顽抗,慢慢向着孟益所在的位置汇集。
这个时候,燕北也能认出哪个是孟益了……所有汉军都朝着骑马的将官身旁移动,那这个将官一定非常重要!
汉军的弓弩还击越来越有组织,甚至有扛着大盾的步卒试图隔断林间与道旁的射击界限,为想要往北溃退的汉军争取时间。可惜,燕北的布置注定了他们愿望落空。
随着战场向北扩大,道路尽头由数百叛军组成的军阵轰踏而来,一排刀盾卒后面架着两排丈五长矛将阵线向南推。而在道路的南方尽头,同样的景象与可怕的叛军阵以同样的方式压缩汉军的生存。
燕北的手指被三石强弩的弦勒得生疼,三石强弩不是那种用来连射的步弓,连开五矢令他感到腰部疲惫。
放下大弩,燕北取下身后负着的盾抓在手上,拔出腰间短刀侧身于树后躲避急射而来的流矢,小心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身后几名衣甲不同于常人的骁牙军亲卫见到燕北放下强弩,也纷纷取下刀斧大盾,在燕北身旁的树木近畿护卫,唯恐其误伤于流矢。
这场伏击远比燕北的想象要容易得多,孟益兵马虽多却号令不明,士卒勇气亦参差不齐,战斗方才进行不足一刻,便已经显出败象,唯有那将官身旁聚在一处的上百名汉军仍在抵抗。
至于那些豪强家兵,此时都散的差不多,留下的无非是小股作战,成不得气候。
只是如今剩下数百汉军各个据守辎重车或马尸以弓弩还击,己方军卒强弩投射十余、挽弓者已二十余箭,箭雨已至后继无力之时,若再拖下去便有令敌人走脱之机。
眼见如此,燕北以颜色会近卫部属,撩衣襟按刀跃出,眼见箭矢投胸而来,举盾挡下快步奔出密林。
挥刀横斩,起手处甲肉相平,顷刻砍翻数名汉军,身后配铁大铠骁牙亲卫亦扬刀挺矛而至,林中余部舍了弓弩呼喝而出,血透衣襟,燕北于阵中高呼,“辽东燕北在此,降者不杀!”
正待此时,官道右侧叛军亦举刀杀将出来,依燕北之言喝声大作,“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南北叛军步卒亦以大盾推着长矛将所剩无几的汉军逼至道中,汉军见大势已去,余部亦皆在疲敝之时,纷纷放下刀剑,不敢再抗兵锋。
刹时间,刀剑落地一片乒乓之音。
孟益尽其万余汉军渡辽水欲讨燕北,于今日彻底兵败。
汉军纷纷投了兵器跪地乞降,部下骁牙亲卫快步护卫在侧。
燕北带着战士的骄傲神色收刀归鞘,微微昂头,在汉军一片跪伏中昂首望着仍旧在马背上端坐的老迈将官,带着笑意揉了揉发麻的双手,这才按刀笑道:“老将军今日败于燕某之手,何不弃了兵刃下马受缚?”
自燕北率部于林间冲杀而出,孟益就知道这场仗他已经败了……士卒死伤溃逃,余者十步存一,又如何防备下山猛虎般的燕北?
直到看着这些随他入幽州平叛,追击十万乌桓四郡千里之遥的士卒终于不再听命于自己的号令,纷纷放下掌中兵刃跪地乞降时,孟益就已经认命了。
他一直在观察这个年轻到不像话的叛军首领。在长达年余的讨伐叛乱中,燕北这个名字从丝毫不显至声名鹊起,那时他还并未将这个名号的主人放在心上。
到后来,就算经历了青石桥大败,孟益仍旧认为那只是燕北部占尽先机,他还能卷土重来。
可是这一次,他彻底输了。
“唉……老夫竟败于小儿之手!”
孟益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深望了一眼意气风发的燕北,忽而间双眼怒瞪,垂首便向腰间攥住剑柄,反手便向脖颈间抹去。
“住手!”
燕北一见孟益朝他瞪眼便心说不好,掌中扣着的短刀便再度出鞘,还未来得及防备便见孟益的汉剑朝着自己,仓促之间已来不及阻拦,只得大力将环刀倒掷而出。
二人相距不过三步,燕北的环刀正掷中孟益手腕,沉重的汉剑应声而落,燕北怒极,抬手竖起二指向孟益喝骂道:“将他给老子拖下马来绑紧了!”
部众闻言应诺,登时七手八脚地上前将孟益用扯开的麻衣布料捆地结实,这还难以令燕北放心,硬是扯了一块碎布上前,一拳击在孟益腹间,只教五花大绑的汉朝老将矮身干呕。
顺势,肮脏的麻布便将孟益口中堵个严实,燕北这才放心。
冷若冰霜的脸上一双鹰目对着怒视的孟益,燕北寒声说道:“老匹夫杀我士卒伤我心腹,燕某若要杀你,你早死了还用等到现在?若非你与公孙伯圭阻断道路前来讨伐,燕某早西投刘幽州,还用背着叛贼之身于此!”
燕北看到孟益便会想起遍身浴血昏迷不醒的张雷公,此时见孟益要自我了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深呼出两口浊气,这才转头对士卒喝道:“收了俘虏的兵器,押往襄平。把那些板车都卸下来,装上弟兄们的尸首带回襄平安葬。”
部下问道:“将军,那这些辎重不要了?”
“怎么不要!”燕北一摆手,对传令骑卒招呼道:“快马传信潘棱,让他率部下前来想办法收拾战利辎重……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