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桥上的石栏,在此时成了汉军弓弩手最好的掩护,非但叛军箭雨平射无法伤害到他们,就连抛射,只要角度隐蔽,也营养无所畏惧,这仿佛桥上哀嚎的汉军看到了希望。
可他们活下来的弓弩手只有区区二十余个,即便再活下来,对岸上的叛军所能造成的杀伤也着实有限。况且因为双方距离较远,即便箭矢准确命中,也一样无法成功杀死敌人。
正因如此,青石桥上,身上插着七八只箭矢仍旧奋力奔跑的汉军随处可见。那些箭矢划破他们的皮肤,戳进他们的肌肉,可大多数却被坚硬的骨骼阻挡住,甚至有些箭矢只是穿透皮甲,挂在衣服上不得寸进。
伤口在无法致命的情况下,会极大程度上增加敌人的凶性,促使他们像疯子一样战斗。当然了,也会有一定数量的胆小鬼因为怕死而怯战。可无论性格如何,受伤后剧烈运动的出血都会使伤口崩裂,从而造成二次伤害,更快速度地夺走他们的性命。
孟益尽管头发花白,却不可否认在战局的把控上手段老道。他并不在乎军士的伤亡,在发现叛军箭矢被前方快要冲过青石桥的军士吸引后,第一时间便再度传令押上十队汉军,以更加密集的阵列与更快的速度奔跑上桥。
这一次,十队军士中有半数携带弓弩,他们的使命是在第一时间抢占桥上石栏的位置,对敌军形成有效的箭矢压制……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提着大盾的步卒成功突破青石桥,与那些把守在桥头的叛军步卒短兵相接。
一旦双方接战,敌人为了防止误伤便会停止射箭,到那个时候,在拥有巨大数量优势的汉军面前,这满打满算三千叛军翻不起什么风浪!
时间对孟益来说非常关键,在他看来这三千叛军就是燕北那个贼首留在青石桥的驻防军队,这个时候叛军的探马应该在传信的路上了,至多两个时辰,叛军的大队人马便会赶来驰援。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大约有一个时辰来结束战斗。
可事实上,麹义无论在战斗开始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派出探马的打算,在他看来,时机未到。
因为沮授的迂回计划,扼守这座青石桥在麹义看来有太大的优势,后发制人却使敌人只能如此,若抢占如此先机他还不能做出什么功绩,那他便不是麹义了!
这是辽水之战的第一场战斗,也将是他麹义在这天下的成名之战!
仿佛骤然之间,桥上的箭雨便多了起来,不间断地数百支箭矢便向着河岸边的叛军阵列抛射而来,眨眼间便对麹义的部下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奔驰马上的麹义粗略一眼望过去,估计倒下了近百个部下。这些人不可能全受到致命伤,很可能敌人的一次攒射便让他折了二十多个部下。
这令麹义怒火中烧,愤然间想要抬手传令,但余光瞟了一眼桥上的汉军,却又作罢,只是眯着眼睛以狠毒的眼神望了一眼,便传令命弓手阵线再向后撤四十步,继续对桥上抛射。
桥头的短兵相接,进入白热化。麹义在桥头只安排了三队步卒,以逸待劳的他们在体能上远远强过奔跑数百步的汉军,又在数量上稳稳压过穿过箭雨的敌人,因此麹义暂时并不担心。
不过为保稳妥,他还是命令另外三队步卒在他们不远的位置列阵,准备接应他们。
桥头的阻击在麹义看来已经进行过一半了,达成的战果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好,目前为止汉军已经在青石桥上压了十五个队,而这其中站不起来的已经超过半数,再接下来的抛射下最终能到达桥头的汉军步卒至多两百有余,至于躲在石栏后四五百弓弩手麹义并不担心,只要他们离开石栏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只有两件事了。
快马唤过斥候,麹义在马背上扶着斥候肩膀说道:“快去告诉将军,麹义阻拦完成,请将军在一个时辰后命令南北伏兵出击!”
他还要与汉军周旋一个时辰!
本来以麹义的想法,他要在青石桥上取得不下六百个首级的战绩,不过目前看来,安排才刚进行一半,这个目的便已经达成了。
在他看来,首战告捷的功劳肯定落在自己头上,不过是多多少少的问题。
竖起二指招来部下义从,麹义在马背上笑的豪迈桀骜,朗声问道:“敢不敢去吧那些冲过桥的汉军射杀干净?”
湟中义从的首领脸上有道伤疤,一脑袋的羌人辫子显得凶悍非常,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拱手应诺,旋即用晦涩难懂的凉地羌语呼喝几句,便将两百余的义从聚拢到身边。
这些羌人以游牧战士特有的环形阵列奔驰在麹义身旁,在收到作战命令之后一个个口中打着毫无意义的呼哨,在奔驰中取下马臀囊中放着的骑弓,交替掩护着向着战斗最激烈的青石桥头奔驰。
区区三五百步的距离对他们这些马背上的骑士来说不过是十余息的脚程,头部小巧带有伊犁血统的凉州马奔驰发力下转瞬即至,马上的骑手却好像不打算进攻一般,奔至混乱中心却并不进攻,只是在马鼻子距离己方防守兵卒的后背还差几步时突然调转马头,向来时的路回冲而去,仿佛他们并不是要打仗,而是表演自己精湛的骑术一般。
就在那些看到这一幕的汉军弓手与叛军士卒难以明了之时,却见那奔走如风的羌骑突然间仿佛早商量好一般,纷纷撒开缰绳以迅雷之势挽起骑弓搭满箭矢,在马背上以各式各样的姿势转过头去。
有扭腰转身者,有仰头几乎靠在马臀上的,有几乎将整个身子挂在马背左边或右边的,只是他们无一例外使用强健的双腿紧紧地夹住自己的坐骑,使身体不会坠下。
嗖,嗖,嗖,嗖!
转眼间,这些骑术精湛的羌人汉子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出手中箭矢,再度以更快的速度驾着马匹四散开来。
而那些羽箭,在三十来步的距离中射出仿佛直线,一支支像是追魂夺命的恶鬼一般扑向那些早已预定好的目标,麹义麾下义从的恐怖在此时彰显而出,两百余支箭矢越过叛军同袍准确命中了至少五十名汉军,而在这五十名汉军中绝大多数还是被几支箭矢同时命中,几乎都当场毙命。
因为这些箭矢全是朝着脑袋与脖颈招呼的。
迅速而精准,来去如风。
就算是汉军中最优秀的弓手,此时此刻也只能看着自己射出的箭矢落在那片方才羌骑散开的土地上,没有人能在混乱的战场上准确命中这些奔驰的骑手。
尽管这样的‘表演’麹义已经看了上百次,但这从来不影响他每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便会勾起粗犷而快意的笑容。这些羌骑每一个都是他在从前的三五年里亲自从那些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男人们挑选出来,亲自训练至今,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哪怕是颠簸的马背上骑射,照样能准确命中六十步外的箭跺。
转眼间,羌骑兵已经调转马头,开始第二次冲锋。
“快,传令弓弩手,瞄准那些骑兵!”
孟益在桥的这头怒极了,嘶吼着传令。眼下的情况是九千多兵马在桥这头列阵,看起来并不紧张,可实际上情形对孟益而言,已经坏到极点。
他必须依靠少数人冲破对岸的封锁,将叛军弓弩手的注意力吸引走,否则战局随时有输掉的危险。
“中郎将,不如大军压上桥面,一鼓作气总能冲破敌人的薄弱防线!”
看着副将的请命,孟益有些恼怒地挥手,若都像他们这般头脑一热便大军压上,再精锐的部下都要输掉战争。
“现在桥上我部伤亡多少?近半。”孟益扬着马鞭指向桥面说道:“那是因为士卒之间都有数步的差别,敌军弓弩手无法保持精准,要想射伤我部一名士卒,便要付出十几支箭矢,如果大军压上呢?那可能两三支箭矢便会杀死我们一名军士,难道你想在这座桥上丢下两千名部下吗?”
孟益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嗤笑,更何况若在这里死掉两千名部下,剩下士卒早就因恐惧而溃退。
桥上的弓弩手不再将叛军军阵当作目标,收到消息的他们纷纷将拉满的长弓指向那些奔驰而来的骑手,只可惜收效甚微。就算是最精准的射手也只能在百步之内准确射击,可他们距离那些羌人骑手将近一百五十步,何况他们骑马的身形忽左忽右,根本不是直来直往。
在凉州那种常年打生打死的环境下,他们早已学会了如何在战斗中躲避敌人的箭矢。
又是一波箭雨射在桥头,孟益的耳边被部下的哀嚎声占据。
三次羌骑攒射之后,这些叛军才露出自己真正的盘算,在箭无虚发的骑手掩护下,冲上桥头的汉军越来越少,即便是箭雨下的漏网之鱼也被步卒乱刀砍死,接着那些叛军步卒撤退了。
朝廷中郎将眼前的青石桥,早已成为一条没腕的血水与无尽哀嚎铺满的荆棘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