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中平六年(1/1)

中平六年的脚步,掀开天下大乱的新篇章。

这一年的局势并未比去年更好,洛阳皇宫嘉德殿的皇帝刘宏过了上元节便不再开朝议,就连钟情的西邸万金园也不去了,就连宫中常侍都难见到皇帝的面,除了上军校尉蹇硕之外皇帝谁都不宣。

张常侍的养子太医令张奉在饮多了酒的席间传出一个惊爆洛阳城的消息,皇帝病重,只怕山崩在即……这让朝中大臣引发出不好的联想,去年京中曾有善望气说过,天边日日如血,是中平六年兴起大兵,两宫流血的征召。

因为大将军何进与上军校尉蹇硕的争权夺利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皇帝在病重前曾亲笔拜斄乡千户侯董卓为并州牧,这是天下第四个州牧,也是第二个异姓州牧,位高权重。董卓领了任命,却没有交出兵权,率五千兵马向并州前进,更是走到河东郡便不再前行,观望洛阳局势。

皇城像一座四面透风的破屋子,所有消息都伴着驿马向天下扩散,人心浮动。

西北的战事不断,东北的局势更是瞬息万变,且不说乱军叛将燕北统帅兵马在去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只留下冀州十几座如同从未被叛军统治过的城邑,单说公孙瓒一部兵马便使得幽州一日三变。

先是公孙瓒率三千骑追击张举张纯,杀得十余万乌桓兵丢盔弃甲,一路东奔。一路奔袭至辽西管子城。然天不保佑公孙瓒,一场大雪在夜里飘然而下,三千骑在泥泞的雪路中无法保持机动,反被一路溃逃的乌桓大人丘力居抓住机会,两万乌桓军回首围困。

道路受阻,朝廷中郎将驱使的大军无法来援,骑兵在管子城中受困,两万兵马于城外终日游曳……数次冲锋,雪天路滑,战马都无法站稳,更何况冲出重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逼退回城中。

箭尽粮绝。

而对丘力居来说,成也冬雪,败也冬雪。若在平日,两万乌桓军攀爬城墙如履平地,可如今气温骤降,公孙瓒使士卒吏民在城头倒下水来,一夜之间城上滑地无法攀爬,就连做好的云梯都无法在城上搭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守军在城上终日耀武扬威却不敢强攻。

影响幽州未来十余年局势的几个男人,在这个冬天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被中平五年到六年的这场大雪冻结,谁都无法掌握先机。

可在这个时候,一个能在未来影响天下局势的男人带着他的三个兄弟一路向北,踏着直没小腿的雪地,就像燕北追随张纯的脚步一般,追寻着公孙瓒一路东进的痕迹。

他叫刘备,字玄德。生于楼桑里,年少时曾无知、肤浅、幼稚地指着那棵大桑树说过,长大了他一定会乘坐那样华美的车盖。后来长大后,恰逢黄巾之乱,刘备集结乡中恶少年数百,一路从白身杀到浴血,几经生死在战后受安喜县尉之职。贪婪的督邮找他索贿,刀丛剑影中杀出的幽州儿郎不屑于此,将之绑起来抽了一顿,弃官而走。

若是燕北知晓这世间还有一人叫做刘备,一定会引为知己,因为这个男人比他还惨。丢了官职碰上毋丘俭募兵,在下邳力战盗贼有功,受下密县丞。逢张举、张纯作乱,平原人刘子平向青州刺史举荐刘备,刘备受命率部曲进攻在冀州大杀四方的燕北……在燕北不知不觉中,刘备与王当所部短兵相接、狭路相逢,最终在战场上身中数刀,昏死过去,如果不是老朋友在战后收敛尸首将他用排车推走救治,那个关于楼桑里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伤好后,刘备做了高唐尉,眨眼间青州又乱了,黄巾余部四起。高唐令死在乱军中,刘备接替尚未坐热,高唐县便被黄巾旧部攻破。

他已经二十八岁,不能再一无所有下去了。年少时的梦想在现在开始愚蠢无比,现实早已磨平了他的所有憧憬。曾经他以为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他敢做,一切都会得到一个好结果。可现在他终于发现,天下都是别人的,他想做什么根本就做不成。

甚至于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只能仰仗他人鼻息才能在这世上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他曾扛起最雪亮的钢刀,他曾缴过最强健的骏马……他曾见过出身大族的公孙瓒声若洪钟口若悬河地在同舍生中高谈阔论,那似乎是他永远都达不到的模样,他没能学会公孙瓒的气度,却从此爱上华服与犬马。

在那些四下无人的午夜梦回,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对上真正达官贵人那双轻视的眼,刘备才能恍然记起,他似乎永远都只能是个织席贩履的下等人!

这不可能,刘玄德已经不想着华盖高悬的荒唐美梦,但他仍旧不希望自己只是个下等人。当他见识了那么多,他不能接受自己只能做个下等人!

现在的刘备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他穿越生死的青州,走过离乱的冀州,在漫天风雪中抵达幽州。他要投奔让他羡慕不已的师兄公孙伯圭,他已经别无办法了,只能放下脸面来求少年时的同舍师兄公孙瓒,给自己一个出路。

刘氏列祖列宗在上,刘玄德……也想左右虎将持刀,前后打出仪仗身后旌旗万众,衣襟提的高高,与众人谈笑风生啊!

……

“兄长,我刚打听到,公孙将军败了,被乌桓大人丘力居围困在管子城……道路难行,咱们?”持着弯头蛇矛的青年牵马奔来,若非凭着一身蛮力根本无法拽动骏马在雪中行进,“要不咱们走吧,公孙将军这里也指望不上了。”

“不能走!”刘备脸上面无表情,手掌紧紧扣着腰间悬着的重汉剑,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沉声说道:“若在此时退了,今后我等兄弟,就只能做人下人了!”

他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拿这烂命一条去拼。成了,则可幽州知名;不成,便功败身死。

“管子城离这还有多远?”攥着一柄长刀的高大青年声音沉着,脸上带着走南闯北晒出散不掉的红,颌下蓄须近尺,若非一身普通士卒的衣甲,便是状若天神,“眼下冬雪封路,乌桓人不会将管子城围得那么严密,或许我等能摸到城下。”

刘备有些惊喜地看了一眼高大青年,在心里暗道,云长说的不错!

“又要拼命?”整个身子蜷在厚实的冬衣里的青年蹲在地上,两手揣在一起抬头说道:“我简雍可没你们那么大的本事,反正玄德去哪我去哪,你俩记得保护我!”

“哼!”张飞哼出一声,将简雍拉起来,常年习武造就一双粗糙手掌拍在一起,擎着铁矛道:“有某张翼德在,谁想取走你的性命,便叫他先过问俺这一根铁矛!”

关羽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马笼头上的缰绳,擦了擦掌中长刀。

“既然如此,管子城,你我兄弟便闯上一遭!”除了不能出人头地,刘备什么都不怕!只要身边还有这些兄弟心腹在,他什么都不怕!

简雍这幅混不吝的模样,倒让三人心底对北行之路的担忧冲淡些许。不过片刻,涉及生死的北上之路便被刘备定了下来。

一行四人,牵马踏雪,直奔数万乌桓人围困的管子城而去。

关羽说的不错,即便乌桓人围城,也没人会傻到在冰天雪地里围出连营将城池围的水泄不通,而仅仅是在城南城北各扎一座大营,至于城东城西则仅仅有少部乌桓骑游曳,远远监视着城池罢了。

除非十倍于守军,否则谁都无法将各营围的固若金汤。分兵则势弱,这个道理谁都懂。如果分围四门,便会使得四营皆不过三千之众,公孙瓒真杀出来,他们未必能及时支援。

刘备四人便在两万乌桓人的眼皮子底下摸到了管子城下,于东门外叫喊守军,传信公孙瓒。

即便在管子城被围了整整一个冬天,公孙瓒在刘备眼里却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模样,扶着城垛向下看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在九江太守卢植之下学习时总跟在自己身边的幽州老乡,刘玄德。

“你是……玄德贤弟?”

刘备担心不已的情形最终没有出现,公孙瓒还记得他是谁!城上放下吊索,四人拽着绳子登城而上,任由失去主人的骏马在城下游曳,发出声声唏律。

一行四人艰难不已的北上之路终于告一段落,入管子城内与公孙瓒座谈,最终定下了刘备作为公孙瓒部下的别部司马之职。

尽管这个职位不轻不重,虽强过县尉,却终归于人之下,何况尚有大敌在侧。

在塞外渡过整个冬季的燕北尚且不知,虽然四个人的加盟在公孙瓒看来更像一种施舍,可对他来说,作为首号假想敌的公孙瓒部下多了一位将来会去益州当皇帝的幽州人,而他身边现在看来落魄不已的两个男人,在二十年后将被人称作世之虎将。

但也正因为燕北不知道这些,看不清前路,才更给他无与伦比的勇气。

教他磨刀霍霍,驱兵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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