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义、姜晋,这些东西可都弄清楚了?”燕北沉声问着,夜晚的湖泽在他眼中闪烁着清冷的月光,“这关系到今后的大事,必须要找你们的亲信来做,人……不会出问题吧?”
转眼便进入了夏天,士卒终于卸下了身上厚重的皮毛大袄,披甲短打地在大陆泽湖畔来回搬运着沉重的木箱。
此时此刻,即便是满面粗豪的姜晋都一脸严肃地对燕北点头,沉声说道:“二郎放心,某知道轻重……铁矛头万余颗,环刀八千柄,兜鍪一千七百副,大铠七百领……尽数装在箱中沉入湖泽。”
王义也紧接着说道:“硬木杆两万,铁矛头、戈头,刀剑等铁器各数千余,及犀皮甲千七百副,全部以大漆封存灌油于缸中藏至你要求的左近山中……数年之内,万无一失。”
燕北这才放心地点头,他掠夺了整整一个巨鹿郡的军备物资据为己有……很快他就要率领大军南下,巨鹿郡只怕是要让与乌桓人了,他可不希望这些兵甲留给乌桓人武装自己。
如果在几年之后声势浩大的关东联军之后,各地城池都不会有如此丰腴的军备了,但是现在?
黄巾之乱后,为了肃清冀州之地的反贼,朝廷各地输送了许多兵甲存于各城池库府,为了防止再生乱事。朝廷的盘算是不错的,只不过他们已经太失人心了,就连久负盛名的刺史王芬都无意与叛军作战,更何况各地县令县尉,只求自保而已。
想不到巨鹿一郡的军备尽数便宜了燕北。
燕北也没想过自己今后会不会用上这些军备,可无论他用不用,都不会让乌桓人得到这些汉人智慧的结晶。
看着姜晋欲言又止的模样,燕北问道:“怎么了,有话便说。”
“二郎,其实我和王义想过了,我们没用亲信做这件事,整整一千六百人用的都是各地降卒。”姜晋与王义对视一眼,下定决心后说道:“再亲信的人,到了一千多也难保将来不会有人生出异心……只有死人,才能永保秘密。”
燕北望着广袤的大陆泽,数以万计的兵甲沉入湖中根本无法激起一点波澜,思衬片刻,皱眉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南下进军,将他们打散作为攻打各县的先锋军,强攻城池一次……进入广平郡最多三日,他们便会死伤殆尽。”
姜晋眯着的眼神中透出狠毒之色,他的想法与燕北不同。从他们手里经过的兵甲武备自然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燕北不打算把这些军备留给乌桓人,他们二人也是一样,甚至他俩不打算将这些东西留给任何人!
这些兵甲武备,是他们兄弟的私人财富!
燕北不愿下这样的决定,但姜晋与王义似乎已经将他推到必须做出这个决定的非口浪尖,如果他不这样决定,那等待他的便会是走漏风声。
可就在十个月之前,他因为这样的原因而看不起张纯,因为张纯打算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他……若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事实对燕北而言便会非常残酷。
他会慢慢变成一个自己当初所轻视、不屑的人。
“不行……姜晋,这些士卒自此时起,全部归由你帐下率领,你必须全程看护他们,就算要战死,也要死的荣誉。”燕北转过身扶鞍上马,猛然调转马头说道:“只此一次,你我兄弟我不追究。以后再不准自作主张!”
若有疑虑,大可当面说出,但阴奉阳违就有所不同了。
……
燕北一行人自范阳城外燕氏邬策马出奔至今,几名兄弟搭上张举张纯反叛这艘大船,一伙兄弟的实力几乎是与日俱增。
谁能想象的到,去年十来个落魄的汉子从大漠里钻出来,今日却摇身一变各个成了冀州各地百姓耳熟能详的叛军头目。
麾下,更有上万人马。
在长达三个月的四郡交换人马中,燕北付出了将近两个县城库府粮仓的物资,换来了近万名汉儿……这事情让他也不知道说乌桓人是傻还是小聪明,在第二次交换之后,他们居然开始四处寻找汉人壮丁,送到巨鹿郡与燕北交换。
尽管粮草一减再减,可他们却全不在乎。
对乌桓人而言,只要是能吃的粮食,再少也是粮食!
不仅仅塞外,整个黄河流域以北这些年的冬季越来越难挨,但在长城以内还算能够接受的范围。塞外则不是那么好生活,无论乌桓还是鲜卑,亦或是西北的羌氐,游牧民生活几乎都一个样儿……冻死饿死病死杀死。
气候寒冷会让人畜受冻,单单人怕冷还好说,钻进毛皮毡房里点起火来好歹能受住了,可牲畜不一样啊!一个冬天冻死一片,一个冬天冻死一片,冬季是能吃个几天……可那都是待产的种,来年便少了生计。
吃了冻死的牲畜弄不好会带病,瘟疫一传染就是一个部落。没了牲畜作为生计,也就只能去互相抢夺,一来二去那些贵族大人便发现部下越来越少,只能另想办法。
刚好汉人在打仗,他们又有青壮年小伙子……所以一个个来自塞外的胡族大人听闻汉地大人要起兵,根本无关对错,就像嗅到腐尸的秃鹫一般驱赶着麾下儿郎闻讯赶来了。
虽然这年头儿汉人的生活状态也大多如此,但死于冻、病的数目远远要小于塞外。
因而,这些乌桓人也好,河东的南匈奴也罢,未尝没有在汉地过几个冬天享享福的想法。
跟谁打仗不死人?为汉地大人打仗,打赢了有赏赐,打输了也能趁火打劫抢掠一番……至少部落来年的口粮就有了着落。
燕北的一万八千大军分为四路而下,由平乡城南下直扑广平郡各县。仍旧故技重施,先由小股骑卒探马深入各地乡闾了解情报,再由燕北督率大军直捣黄龙一路南下至邯郸……其实如今已经没有广平郡这个行政区划,人们口中的广平都是凭借古老口口相传的印象来划分。
真正的广平国早在孝章皇帝时便被去除了。
燕北南下之路,可谓无比平坦。其兵威之盛,令各县不敢挡,燕北所率本部尚未进至邯郸,已有数封捷报传来,涉县、武安、襄国、南和四城相继告破,广平、曲阳、平恩、斥章望风而降……须臾之间,整个巨鹿南原广平国全数易主。
只有,邯郸城……杳无音讯。
邯郸在整个冀州算是除邺城之外数一数二的坚城,这座城池自春秋战国之时起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数百年风雨飘摇可这座城池被攻破的次数却少之又少,反倒是城墙越修越高,城防越来越固。
而这里,距离邺城,也仅仅有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一日可跑一个来回,就算是发大军攻打,也仅仅是朝发夕至。
因而……如果刺史王芬发兵来援,想来也是极快的速度。
燕北这几日的行军似乎一直在思虑着应当如何写信。离开巨鹿北时他便给张纯快马传送一封信,言明巨鹿北部六城已被收入囊中,正待南下进攻巨鹿南部九城,信件中还捎带地提了一句燕东的近况,表示做兄长看着弟弟在上官的保护中非常放心。
实际上,整封信都是狗屁话,不过是耀武扬威地告诉张纯,老子已经打下六座城池,还要去攻打南边九座城池,你要敢动我城池咱们就走着瞧,你若动我兄弟我就立马扭头抽你。
此时此刻,燕北临近邯郸城不足百里之时,他思虑着也要给王芬寄去一封信件。
信件的内容也无非是先举例一大堆诸如八厨、冀州刺史、清流党人之类的头衔,再表达燕北对王使君的敬仰之情,最后告诉他碍于阵营不同,燕北必须向南攻打邯郸,但打下邯郸城将不再南进……燕北决不愿与王使君为敌。
好听的漂亮话,说再多燕北也不在乎,他只希望这个一门心思搞什么废立的刺史王芬不要派兵来北面干扰自己。
虽然就算王芬把他那一万兵马派来燕北也不怕他,但燕北可不希望自己背上个杀死八厨的名声……这对他今后将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更何况,夺下邯郸城,他燕北就有了真正能与张纯、张举、王芬并肩傲立于冀州的能力。这座坚城再加上五千锐士,他敢在城外拒敌两万!
“孙轻,找你麾下最可靠的人,将这封信件送至邺城刺史王芬手中,要恭敬一点。”燕北在行军路上将孙轻叫到一旁,对他小声说道:“另外,你去邺城阳翠亭,寻一寻高览的老母亲,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就说是高览的朋友,要当作是燕某的母亲一样照顾。”
孙轻没有多说话,点头之后便与燕北约定,完成使命后于邯郸城外或是城内汇合,便转身出马寻找可靠人选。
看着越来越近的路途与偶尔跪伏在地的百姓,燕北望着远方城郭的轮廓深吸了口气。
他将用五千兵马,攻下邯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