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乡中豪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各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纷纷抱团聚拢在燕北两侧为这些可怕的军卒让开通路。
随着燕北一声厉喝,那些刀手果真不敢上前,甚至是连动都不敢乱动,这固然有燕北抱着必胜信念的气势,但更多的在于追随他的士卒。
潘兴的部下都是正规的汉军装备,范阳县只是幽州边城,内里军备不足,虽然有些收获但并不多,何况潘兴对幽州的城池可没有那么大的自主性,他的张纯的部将,为了向张举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城中财物他是一点都不敢动的。
但燕北不同,手底下人各个都带着蒲阴城最好的兵甲,与他们一比潘兴的刀手简直就是一群草寇。
他们的刀根本就切不开对方的甲胄,更何况还有十张强弩,这还怎么打?
整个县署中心最慌的就是潘兴,他从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最要命的是,燕北提着刀上来了!
“你,燕二!你不能杀我!”潘兴急切地后退着,指着燕北快速说道:“杀了我,杀了我你们谁都别想出去,城里有我三千士卒,你们冲不出去!”
燕北也不说话,两步迈上首座,猛然挥刀。
“啊!”
潘兴看着刀光肥胖粗壮的身子整个从地上弹了起来,生死之间更是吓得尖叫而出。
伴着寒光,整张几案被燕北劈地一刀两断。
燕北没打算杀潘兴,至少没打算在这里的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潘兴,诚如潘兴所说,在这里杀了潘兴他们也活不成,更何况如果他在这里杀了潘兴,就等于直接与张纯决裂了。
现在……他有与张纯决裂的本钱吗?
燕北哼出一声,寒声问道:“不杀你,我们就能出去了?”
“潘某保证,保证现在你出城,潘某既往不咎!”此时燕北的人马还在与潘兴的刀手对峙,正将他们逼至墙角,强行下了他们的刀剑,被强弩指着莫敢不从,王当与张雷公两个燕颌汉子提着刀立在潘兴两侧,根本由不得他,急忙告饶说道:“咱们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如何?”
“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容易,不过我们兄弟想要出城,可没那么容易……雷公!”燕北纳刀还鞘转身,鹰目扫视厅堂之中吓得瑟瑟发抖的郡中豪绅,内心颇有成就,脸上也有点得意之色,“拿住潘都尉,由他护我等出城!”
“诺!”张雷公这般粗豪的汉子插手应诺,大嗓门将诺字喊得震天响,猿臂一捞便将地上萁坐的潘兴拽起来,扣住手臂撕下衣物捆牢了,携刀挟人而出。
“我们回家!”
伴着燕北一声长笑,自有士卒为其牵来披挂皮质当胸的肥膘壮马,旋即马蹄声轰踏,二十一骑亦如来时模样,轰踏而走,奔至城门守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窜出瓮城,一路将范阳城甩在身后向着城西燕氏邬奔去。
潘兴经过城门时死命地叫喊了一阵,可惜马速太快,门卒又没有丝毫防备,愣是没能拦住这二十一骑的马队。
吵得烦了,雷公猛地一拳擂在潘兴后脖颈子上,忽遭重击潘兴甚至来不及防备,庞大的身子便摊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等到奔出近十里,燕北才突然勒马,与一众额前汗水湿了发梢一路风尘仆仆的骑手们相视而笑。
笑声越来越大,越显畅快,紧接着燕北看着雷公马上瘫着的潘兴皱眉问道:“你把他宰了?”
“没有没有,属下就是轻轻给他来了一家伙。”张雷公挠了挠头,一脸嫌弃地推了一下潘兴说道:“戚!这狗娃子忒不禁打,一下就昏过去了。”
“哈哈,行了,把他放下来吧,他跑回去也要不少时间,够咱们离开了。”燕北一摆手,张雷公立即撒手,潘兴沉重的身子当即便落在地上,燕北这才说道:“走吧,我们赶紧回去招呼家里人向蒲阴走。”
“二郎,咱们这就走了?”姜晋有些难以置信,很明显他在燕氏邬里还没待够呢,当即问道:“咱们走了三郎怎么办?”
“此次得罪潘兴得罪的太狠,只怕范阳是呆不下去了……去冀州再做打算!”燕北踱马西望,最终咬牙说道:“一起走,庄子老子不要了!”
姜晋瘪着嘴巴轻轻摇头,看向燕北带着奚落的语气说道:“燕二郎,某家算看出来了,你不是高皇帝,你是霸王啊!要他娘我说反正都得罪了这狗儿,倒不如一刀砍了干净!”
“不可,我还不想与张纯撕破脸面,燕某说过要带兄弟们做点大事,贩盐那么好的事老子都不做了,就这样?这还不够,兄弟……”在燕北眼里,说实话贩盐比现在当叛军这活计好上太多了,既然盐都不做了,他就要混出个样子来!
“这还不够!”
他觉得自己就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幼年牧羊少年盗马的日子算至如今竟成了最美满的时光,后来私贩盐铁终日逃避郡县追捕,举旗造反乃至袭杀刺史……日子越来越颠沛流离。
这一次竟要连累小三跟自己一同亡命,抛下两年心血积攒下的田园,对燕北而言谈何容易?
他走的路越来越危险,可他停不下来了。
真的停不下来。
“小三,遣散奴仆,带着马匹财货,一炷香时间!”一至邬堡门下,燕北便率先牵马走入对迎面而来的燕东说道:“留下仆人管家,我在邬外等你。”
在这之间,王当、姜晋、张雷公等人纷纷窜入邬堡内召集那些他们从冀州带来的好手,驱赶着他们翻身上马在邬堡之外列队。
燕北与李大目策马于邬堡之外的田垄道间,看着列阵而出的骑手们笑道:“大目,你发现没有,兄弟们越来越像真正的军士了。”
“没用!”李大目摇头说道:“不打仗杀人,光靠操练那里会有好军士?”
李大目平时沉默寡言,喝酒用钱时也抠得不行,即便是燕北这个首领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下属,不过李大目有个优点就是能打,武艺不错也敢拼命,每一次出了事需要动刀子总是一声不吭地跟着燕北,倒也不会令人心生厌恶,至少在战场上还是很靠得住的。
“好好活着多好?”燕北挑着眉毛说道:“我只希望等咱们这些兄弟到了不惑之年,各个都能有上百亩良田,安然做个富家翁……杀人那些事,没意义。”
燕北不喜杀戮,若非势不可挡,他不愿将屠刀引向他人……外族不算。
“不打仗就没有钱,没钱俺就不行。”李大目皱眉摇头,随后十分认真地对燕北说道:“军侯,以后你能当将军么?”
燕北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将军?”
李大目认真地点了点头,燕北笑了。
“让燕某想想啊,现在某家是六百石的军侯,再往上是军司马,然后校尉……大目,你觉得燕某有几条命够在战场上拼的?”燕北笑了,因为他看到了一条无比艰难的通天大道,“在我们辽东,老辈人儿有句话总挂在嘴边,叫将军百战终须死。”
李大目看出来这个自己一直以为心有大志的首领、军侯甚至都没想过当将军,不禁有些失望地问道:“那你总跟俺说要做大事,是什么大事?”
“我就想啊,让人们都听到燕北的名字,看到燕北的人,至于什么事,我并不在乎。”燕北提起自己名字时伸手指向天边,仿佛这个名字是个大英雄一般,转头对着李大目将大拇指朝向自己的胸膛,认真地说道:“我要凭燕北之名便可庇护一州一郡,还要让和我一起的兄弟都成为人上人,让你们子孙后代以鼎烹肉而食!”
李大目笑了,一双铜铃眼眯成一道线,粗犷的脸上挤得满是褶子,在马上拍着燕北的肩膀笑道:“燕二哥,你比俺能想,你可是叛军头目啊!还庇护一州一郡呢!”
燕北白了李大目一眼,沉着脸不再说话。
笑过了,李大目清楚燕北的性子,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与下属兄弟闹不开心,便当作没事人一样说道:“若这场叛乱真能打进洛阳,俺觉得军侯你真能做个太守。”
燕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待见李大目了,因为这个黑乎乎还长着大胡子的李大眼说话总是很真诚,即便他很清楚这个大眼睛是在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燕北一扬下巴,问道:“那大眼,你以后想做什么?”
“俺不知道,当兵吃饷、杀人换钱吧。”提到将来,李大目的眼里满怀灰暗,“可能啥时候活着活着突然就死了,死就死吧……不过军侯你可千万得记得!”
“嗯?”
李大目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仰起头对燕北急切地说道:“俺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的汉子,您可千万要记住,俺家在巨鹿,七桥乡上坡里,进了里门第三户门口有棵大树!俺如果死了,你得送俺回家,俺一定得回家!”
燕北突然楞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别人托付后事的人,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难过,他眼下有两千多个下属,难不成以后要帮他们各个托付后事?
燕北有些不耐烦,他不喜欢别人用交代后事的语气对他说话,尤其还是一起作战的袍泽。看着远处邬堡下骑兵集结完毕,燕东也带着两个奴仆出门,他这才转头骂出声来。
“狗娘养的才给送你回家,老子可告诉你李大眼,你得好好活着!等南下的调令一出咱就打巨鹿郡,打下巨鹿县老子让你当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