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所料没错,当他在卢奴城外属于王政的庄子上饮酒赴宴时,卢奴城内一场盛大的宴会也正在太守府进行着。
婢女与侍从不停地给堂中挖出的烤架中添柴家伙,雕着花纹的青铜烤盆内兽油迸溅,一片片羊肉烤的金黄,在大堂中间更有一口四足大鼎烹煮着肉汤,庖厨正向内里洒下精致的盐粒与佐料。
两名武士围绕着堂中的厨人们以剑盾表演技击,更远的角落里围绕着柱子数名优伶正弹奏着琴瑟,尽管身在冀州曲乐里却带着幽州草原的调子,令人恍然觉得置身塞外。
而在这宽阔的大堂中,有资格享受这些美食与乐曲的,只有两张挨得极近的几案,两名衣着华贵的男人相对而坐,奴仆不断弓着身子为他们奉上精美的菜肴。
精美的鱼脍、冒着热气的肉羹,吱吱作响的烤肉,极尽奢华。
这场宴会不存在主座,二人皆座于堂上,这种状况通常说明客人的地位要比主人高上一些,事实上二人的地位相差不多,只不过在这种时候,主人更需要客人的帮助。
这场宴会的主人是中山国相,相当于中山一郡太守的张纯,一郡之地的最高军政长官,在天下没有州牧的情况下,太守就是一个地方最大的官职,即掌握着不亚于校尉的兵权,可在一郡之地讨贼安民,亦掌控行政大权,地方法令皆出其手。
他对面的男人,地位能比他高?
坐在他对面的,是前泰山太守张举,二人地位相若,只不过如今张举已经卸任,正在返乡途中。张举还有另一个身份,幽州渔阳郡的豪强,在渔阳对当地几乎可以一言而决,他的邬堡在当地有多达九千人的武装。
若燕北在此,定会两眼冒光……这个老头子的家业,正是燕二郎梦寐以求的。
手握二十亡命徒,他便能在幽州做出大好家业,若给他九千人的武装?
哼哼,燕二爷能将天捅个窟窿!
张纯的眼神向酒樽望了一眼,身后立即有美丽的婢女奉上酒壶,缓慢而准确地给张举面前的酒樽倒上八分酒液,接着再为张举奉酒。
举樽敬酒,张纯笑眯眯地问道:“兄长自洛阳卸任而还,可听说洛阳有人妻生二头之子的事情?”
“听说了,不过为兄倒是没亲眼见到过,听有云游方士说这是皇帝失德,大汉国祚即将衰败的异象……不过谁知道呢,都嚷嚷着大汉要亡了,皇帝还不是好端端地在西邸享乐,你可知道,陛下在西园弄了个万金堂,买官卖官明码标价,这可是多大的进项?听说张温前些时候的太尉便是花钱买来的!”
张举对张纯这在任太守如此侍奉十分受用,一脸笑意地将手放在美貌婢女的丰臀上揉捏,婢女虽内心不愿,却还要在面上露出笑意,一动都不敢动。
张纯再度饮了樽酒,摇头说道:“兄长可别提那张温,当年不过受宦官提拔的小人罢了,撞了大运竟给他做了将军,打一仗败一仗的臭老革,前些时候在下亲自去寻他奉上财物不过想求征一战为将罢了,这老革竟敢落某人的面子!”
“哈哈哈,贤弟勿急,不过一老革罢了,切勿被其气坏了身子。”张举表情嚣张,对做过朝廷三公大臣的张温在言语上没有丝毫尊敬,笑道:“兄弟你为何要去做那拼生死的事情,要我说,身在官场也没什么好的,倒不如像我,为兄在渔阳有万余健仆,可横行幽州,即便张某不为官吏,哪个又敢小觑某人?”
张纯的眼睛亮了,狠厉之色一闪而逝,挥手屏退了奴仆,将身子伏向张举那边小声说道:“如今乌桓就在旁边,那些人可是甘愿做叛逆,西州羌乱复起,朝廷管都管不住,再加上洛阳人妻生两头这天降异象,我听人说这是天下将有两个主人的征兆啊!”
张举本正在享受手间传来的美好触感,突然一下子美人被张纯屏退还有些不快,闻言却内心一警,有些意动道:“那依贤弟的意思是?”
“你我兄弟,再加上乌桓大人,在下前些日子已派遣心腹去塞外邀请乌桓大人,到时我等三方结盟,驱策乌桓人之兵士,兄长自渔阳取幽州,在下招兵买马攻取冀州,待到乌桓大军一道,一路南下杀过去可就能定下这天下大业了!到时兄长为天子,在下做将军,岂不快哉?”
“有这等好事?”
那可是皇帝,是天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空旷的大堂中,回荡着两个男人充满野心的笑声,不可一世。
……
王政是个豪爽的冀州汉子,年岁比燕北大上不少,近乎而立之年,虽然与王义仅仅是远亲,但此次帮忙却是不留余力的,正因如此,王政的脾性也比较合燕北的胃口。
至于有些贪财这种小毛病,燕北是不在乎的,他身边就有好几个兄弟都挺贪财,为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燕北最不怕的就是这些,给他一把刀或给他十个大钱,不出俩月他就能把这变出三块金饼子。
他从不怕人贪财,因为他永远都会是出价最高的那一个!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像他们这样出身的男人不贪财会是什么优点。就像他身边以姜晋王义为首的黄巾兄弟,他们都已经过了贪财的那个时候了,因为几十上百金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他们现在贪慕的是权位……所以他来到这里,带着兄弟们找‘权位’。
人的野心会随着见识与阅历的增长而变化,在最早的时候,他们燕氏兄弟只想吃一顿饱饭罢了,可当他们吃够了饱饭,就想要更多。
夜里的饮宴上,燕北与王政的初次见面,便再度奉上五金,言说是他们这些人的全身家当,只为感谢都尉的知遇之恩。
这番说辞令王政非常高兴,但这钱,他却没有收下。
对燕北的介绍,王义作为中间人做的非常到位,先是请兄长王政上座,随后又请燕北坐在下首,其余人等这才随意坐下,表明了燕北才是他们的领头人。
王政没有收钱,笑道:“昨日家弟送来五金已经足矣,这钱王某便不收了,燕二郎这些年照顾家弟也算辛苦,王某人不能不记恩德,此时府君正在用人之际,你用这些钱财去募兵吧,一月时间,你燕二郎募到多少,王某便让你统领多少!若能募来四百军士,王某亲自为你向府君表功,给你个军侯去做!”
当晚,燕北等人便在卢奴城外栖身,次日一早姜晋便火急火燎地找燕北要钱,要去城外乡里募兵。
天还未亮燕北便寻了几块石头打熬力气,见姜晋这个猴急样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募兵啊,还能做什么?”姜晋反问着说道:“二郎你想想,你若做了军侯曲长,手底下至少有四个队率,二十个什长,到时候咱们兄弟就能有四个做队率,最不济也能做他个什长,那多威风!还练个屁,赶紧带着弟兄们去募兵啊,你要是懒得去,便将钱财给我,我就是去周边乡里抢人也给你抢来四百个,保管给你把事情做好!”
“不用急,我且问你,你看卢奴城如今的状况,咱们募来四百新兵,能给咱们发军饷吗?”燕北一面擦着身子一面说道:“王政升为都尉,下辖部曲至少两千,可他有多少人?四百,那剩下一千六百人的军饷呢?若能让他吃了空饷也好,但你看他的样子,明显没见过什么大钱。卢奴城没办法给部曲发军饷,那是不是要我这个军侯去发?”
“好像……是这么回事。”姜晋挠了挠头,露出一脸费解的表情问道:“那咋办啊?”
“这只是其一,其二,士卒军饷不说,兵甲这些东西,城中库府可能有,可能没有,如果没有是不是还要咱们自己准备?一个士卒不说环刀,总要有一柄长矛吧?再加上每日吃穿用度,这军侯能当么?”
“难道咱就不当了?那不行啊!咱不远千里不就为的这个?花钱也得当!”姜晋瞪着眼睛说道:“不行你就带着他们去赚钱,你就像,就像带我们一样,去赚钱呗?”
燕北笑了,眯着眼睛说道:“这个军官,咱们肯定要做的,你说得对,咱们为的就是这个……但如果马上就要打仗的情况下,你觉得直接招募有经验的老兵好,还是新兵好?”
“那还用说,当然是老兵!”姜晋憨笑道:“老兵多好啊,杀过人,没准还能自己带着兵器投军,那要不……咱竖个募兵榜,只要参与过战斗的老兵?”
燕北缓缓摇了摇头,拍着姜晋说道:“既然你对这事这么上心,就带着兄弟们跑一趟吧,你和王义,一人带上五六个兄弟,给你们每人五金,替我走一趟黑山,征募那些以前并肩作战的兄弟去!”
“你要募,募黄巾军?”谁会不知道太行以南广平、赵国一带的山里,到处都是当年黄巾军兵败后溃逃的士卒,姜晋瞪大了眼睛说道:“那他娘……户籍咋办?”
“没事,估计等你回来,就不必为户籍担心了。”
燕北望着北方的方向,笑了。
中山太守张纯多半是要造反,否则用不着这么急的招兵买马。
从黄巾余党屯长,到中山叛军的军侯……这个身份,稍微好了一点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