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我哪里还有你孝敬在侧的福气呀!”徐奶奶在听到儿子的声音后,深吸了口气,快速闭上双眼,似是用心品味一番久违了的称呼,这才慢慢站直了腰身,转过头,望向身后。
徐奶奶睁大双眼,上下细细打量着这个终于肯叫她妈妈的儿子,眼里满是心痛之色,她摇了摇头,凄凉地笑笑:“儿子,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可以做出那么没有担当的事情来呢?”
“什么?妈,您,您……”徐威被母亲的话说得愣住,口吃着问不下去了,他自以为隐藏多年的秘密,怎么好像根本就不是秘密?
“傻孩子,从小到大,妈是怎么教你的?不管多难,哪怕天大的理由,你都不应该逃避呀!”说话间,徐奶奶泪如泉涌,一把扯下口罩,毫无征兆地就把头扑进了儿子的怀里。
伸双手抱住离开自己二十四年的儿子,真真切切触摸到这具有血有肉、坚实有力的身体,徐奶奶犹记他刚刚出生时,稚嫩、柔软、懵懂无知的肉包子模样,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咿咿呀呀地,只知道哭,饿了要哭、渴了要哭、尿床要哭、生病了自然还是哭,至于想让她抱了,更是要通过眼泪来换取。
可是,即使这样,不管照顾儿子的过程多么辛苦,徐奶奶因为年龄偏大产子,身体恢复得不是很好的时候,她依然甘之如饴,只因为她知道,儿子需要自己,自己这个母亲做得有意义。
直到徐威独立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再回到徐奶奶的身边,她开始感觉到危机,她一面欣慰于儿子的乖巧懂事,一面心里却不舒服着,总担心这么一直不用她操心下去,儿子自然就脱离出了自己的掌控,那么,他的生活会不会偏离她早早就为其规划好的轨道呢?
这世上的事,一向都是不顺人意的居多,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随着年龄的增长,徐威渐渐长大,从表面上看,思想日益成熟的他,反而比小时候更懂得尊重父母亲的意愿,徐奶奶和徐爷爷说什么,他都当面答应得痛快,但其实,却是我行我素,丝毫不会听到心里去。
也因此,才会生出后来诸多无法挽回的罪责。
儿子躲避这么多年,徐奶奶一直在反省,反省自己明明培养出无数有出息的学生,却想不到竟然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她的教育方法太失败,还是自己的儿子太过偏执呢?
难道说,真就应了那句老话:医者不能自医吗?
同样的教书育人,徐奶奶可以把别人家的孩子纳入正途,却反而把自己的儿子逼上了绝路?
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愁,若非身处其中,又有几人真正能够体会得了啊?徐奶奶的泪水自是越流越多,无法自抑。
“妈,我……我对不住您……我真希望您和他就当没生过我该多好啊!”徐威嘶哑着嗓音叹息,母亲的话已经越说越明白,他也就没了强辩的底气。
凭心而论,徐威何尝不知道,以父母亲多年前的影响力,包括现在,如果他们非要掘地三尺的话,他分明是无处可逃的,只不过是他自己倔强到底,死活不肯回头,令他们也拿他没办法罢了。
“他?他是谁?”徐奶奶虽然难过,却没有糊涂,哭着哭着,就意识到不对劲来,忽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儿子。
“他……哦,是,是我,我太久没叫过他了,有些不适应,我……”
“我刚刚在里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追究,你们也别放在心上就是。”徐奶奶慢慢推开儿子,打断他慌乱的解释,神情已经冷静了许多,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她眼里,纵使再大的委屈,她也不可能在原则问题上做出让步。
徐奶奶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歪头避开徐威的上臂,双眼望向他的身后。
片刻后,老太太扯了扯嘴角,虽然努力,却还是没办法真正做到洒脱,只得勉强压抑住难过,淡笑道:“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却是一定要起负责任的,小威,我们今天所做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够坦坦荡荡地走进阳光之下,不要再逃避了!”
旁观的林子航本就意识到不对头之处,在听了徐奶奶的话后,更是猜到些内里的真相,只不过,总还是为两位老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舍身取义的做法而感到不值,及至看到走廊对面远远走过来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才算彻底醒悟:
徐爷爷毕竟是老思想,以他的力量,要想压下此事,未必不可能,可他却是行端心正之人,既然有警察插手,他自是竭尽全力要拉儿子认罪伏法了。
“妈!儿子不孝,累您操心了!”徐威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和林子航目光的异样,只是觉得,既然想明白了一切,也就没必要再惶恐,干干脆脆地道了声歉后,双膝一弯,“扑通”跪倒在地,双手伏地,径直磕起头来。
徐威的歉疚是毋庸置疑的,为人子,却不能尽孝于父母膝下,更是累他们辛苦奔波,四处寻找自己,这种行为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更何况,他母亲至今仍然记得他曾经说过的那句,“乌鸦尚且知道反哺,我自然应该好好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的话。
多么打脸的一句话啊,徐威涕泪横流,只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恨不能就此磕破头,磕去生命,把这一身的血肉都磕还回生养他的母亲。
面对徐威的行为,徐奶奶的神情有些木然,她怔怔地望着不断给自己磕头的儿子,情不自禁地也跟着跪了下去。
“徐奶奶,你这是干什么?”林子航惊呼出声,被老太太的举动吓到。
“妈,您别这样!”在听到林子航的叫声后,徐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已经一脸凄凉地跪到了自己的面前。
徐威慌忙用膝盖支撑,快速爬近两步,伸出双手,想要去扶母亲,而林子航自然也快速跪了下来,从后面抱住徐奶奶的腰,想要把她搀扶起来。
“不用了,不要扶我!”徐奶奶用力拍开徐威和林子航的手,随后,抬头看了眼前方,缓和了语气对林子航说,“孩子,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给我一点儿时间,容我跟他说几句话。”
“徐奶奶,不管说什么话,咱们起来说不行吗?”林子航有些急赤白脸,讲话口气可不及徐奶奶沉稳,他的心疼尽显于眼底眉梢,依他的脾气秉性,如何看得了老太太跪地之事发生。
“没事,就几句话,让奶奶说完就好。”徐奶奶沉着脸打断林子航的话,目光威严,不容置疑。
“那也不行……”
“我说行就行,哪里轮得到你多嘴了?”徐奶奶其实也知道林子航肯定不会同意,所以直接从气势上压倒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老太太在林子航心目中,地位甚至高于母亲,自小得到她的疼爱,呵护,虽然明知道她是个严谨的人,却因为从未见过其在自己面前展示出严厉的一面,从而一时间竟然无法适应,瞪着黝黑的眸子,愣怔片刻,没敢马上提出反驳之词来。
“快点儿去说,你总不想我一直这么跪着,让别人看笑话吧?”徐奶奶眼见对面的警察们走近,不由得急了,话说得愈加凶狠。
林子航一直都知道老太太有个固执脾气,再加上抬头看见由远及近的几个警察里,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郑好,难免再次吃了一惊,看起来,他今天遇到的熟人真是不算少。
“怎么是你?”林子航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脑子里骤然想到昨天晚上,秦雅芙在电话里提到关于郑好找过她的事,不难猜出人家早已经心中有数。
郑好的问话,应该可以理解为一次试探了,试探秦雅芙对在逃嫌疑犯的一个态度吧,再怎么说,她也是当事人之一,当年的说不清楚可以推到年龄小,弄不明白是非的理由上,可是现在,如果她继续偏袒,问题自然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想到这里,林子航一阵恶寒,自是憎恨郑好的心机耍得够深,只不过却又抱怨不出口,因为人家职责所在,为了查清案子,多方走访,争取堵住任何一处可能出现问题的漏洞,委实说不得过错。
“是啊,林哥,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郑好看出林子航的不满,却还是露出温和的笑容,回答得随意自然,
人家拿真诚和笑脸出来,任林子航有再大火气也发作不得,自是在心底暗暗叹息这小子做事算得上周详细致,让人挑不出大的毛病来。
再结合三姨夫曾说,有人在重新调查那桩陈年旧案,两件事加到一起,也就不难推测出,那个调查旧案的警察指的应该就是郑好了。
想明白了这些,林子航自是没有了多余的废话,径直对郑好说出徐奶奶此刻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