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任立行和林子航就赶到了医院。
徐奶奶同何静先他们一步到达,老太太如何肯安心自己去做什么检查?根本就无视医生的劝告,直奔重症监护室外面观望。
当林子航和任立行赶到时,那位跟任立行通电话的陈主任刚刚跟徐奶奶讲完徐爷爷的病情。
徐奶奶的神情复杂莫名,其内心的酸楚如何说得出口?只是不住地点着头,提出想要进去看看丈夫。
陈主任迟疑了下才说,现在不是探望病人的时间,而且,一次又只能进去一个人,但是,既然老爷子的病情有所好转,老太太年龄又大了,所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允许徐奶奶带个年轻人一起进去。
徐奶奶一听,自是满意地点点头。
“徐奶奶……”
“阿姨……”
两个声音在徐奶奶正准备说话的时候,骤然响起,却是林子航和任立行。
何静瞪大双眼,意外地看向站在自己身边,脸色颇为决绝的任立行,她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出声。
“这位是老爷子提到的人吗?”陈主任认识任立行,自然知道他不是徐爷爷惦念的“小威”,至于林子航,昨天虽见过,却没注意到其名字里是否带着“威”字。
“不是。”任立行干巴巴地回了两个字,后面却没再说什么,他的神情别扭得很,有心解释自己的想法,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哦,这样啊!”陈主任点点头,没理会任立行的难受表情,而是沉思片刻之后,抬眼看看监护室里的徐爷爷,再转头望向徐奶奶,忽然开口道,“阿姨,我能提个小小建议吗?”
“嗯,你说。”徐奶奶对丈夫的病情能够有所转机颇为欣慰,只不过,毕竟离真正好起来还不知道有多远,所以,脸色说不上太好,双眼更是红红的,神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无尽的感伤情怀来。
如此模样的徐奶奶看得林子航的心被揪着疼痛,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倒真应了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的老话。
父母这么艰辛地奔波、寻找,难道儿子的心肠真的是铁石做成的吗?林子航暗暗攥紧了拳头,咬牙压下心头怒火,虽不知这个陈主任会提什么建议,他只是在心里琢磨着等进去看完徐爷爷之后,似乎没必要再听任立行左右逢源,含糊不清的胡话了。
“既然两位都想陪老太太进去,那么我个人想法,不如去个跟老爷子惦念的人关系更近些的,”陈主任微微笑着打量了一番任立行和林子航,坦言道,“多跟老爷子聊聊他关心的那个人的事情,或许有助于他早点儿恢复神智呢。”
“这么说来,还是我去更合适吧。”任立行听到陈主任的话,又增加了一分底气,他跟徐奶奶和林子航解释道,“老爷子是一心认定了我朋友是那个人的,不如先将错就错……”
“算了吧!”徐奶奶冷着脸打断任立行的话,“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行,尤其老徐处于生死临界线上,更是出不得一丁点儿的差错,否则,暂时唤醒了他又怎么样,等到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之后,万一他更加承受不住……”
“万一老爷子因此醒了,就渐渐好了呢?”任立行竟然执着起来,他眼神热切地望着徐奶奶,“阿姨,人命关天,马虎不得,好不容易老爷子有了苏醒的迹象,咱们得抓紧机会啊!”
经历了这两天的波折,看到两位老人因此承受的苦难,令任立行也忍不下去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为自己擅自做出的决定而激动着。
“算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结果无外乎如此,何必再拖不相干的人下水呢?”徐奶奶不是看不见任立行近乎表明心迹的态度,却因为心灰意冷,懒得再期待奇迹的出现,苦笑着拒绝道,“如果老徐注定了逃不开此劫,大不了我跟着他去就是,反正我们再没有其他的牵挂了,你就不要再费心了。”
徐奶奶说完,抬起头看了林子航一眼:“小航,你跟我进去吧!”
林子航迟疑了下,他是不甘心的,可是眼见着徐奶奶毅然决然地跟着护士走进消毒室,不由得叹了口气,也准备跟过去。
“那个,子航,我……”
“什么?”林子航刚刚抬腿,听到任立行叫自己,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咱们这边说句话行吗?”任立行指了指旁边的医生休息室,眼神执着地说道。
林子航看了眼医生休息室,再回头看看站在旁边的陈主任,不禁有些疑惑,这里可是医院,他任立行再有本事,也是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好不好?
“病人为重,休息室里现在没有人,正好方便你们讲话。”陈主任倒是大方得很,立刻成全了任立行的想法。
这令林子航暗暗好笑,看来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也不知道任立行给这个陈主任许了多少好处,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提供便利。
“行吧。”林子航再心中不满,其实也已经猜出任立行这番苦心所为何来,虽不大愿意,却还是答应下来。
“我让阿姨先进去,你们商量好了,就直接去消毒室吧。”陈主任在林子航走过他身边时,特意叮嘱了一句。
徐奶奶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地穿戴整齐后,由于护士告诉她,林子航还没有穿完,让她先行进入监护室,她便没再说什么,自己走了进去。
看到丈夫躺在一大堆检测仪器当中,徐奶奶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着叹息:“老徐啊,咱们都老了,有些事,强求不来,不如就放下吧,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盼着你快点儿醒过来,都说‘老伴儿,老伴儿,老来的伴儿’,我这辈子,没有儿子的命,总该有你陪伴我到死吧……”
徐爷爷闭着眼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似是倾听,又似是一无所知,看得徐奶奶更加难过,难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不知不觉当中,就忆起往事:
“年轻的时候,咱们都心高气盛,眼里容不下半点不如意之事,总想着,最好的我们,生养出最优秀的儿子,当然,同时更是得搭配最为出色的儿媳妇嘛,所以,才会对儿子百般干涉,万分挑剔,甚至我不惜以死相逼,不准他肆意妄为,可是结果怎么样?”
徐奶奶说着话,不由得苦笑道:“呵呵,那句话说得好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咱们的高压政策最后不过是逼走了他,而且,走得那么义无反顾,决绝至极呀,直到现在,就算你我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他都不肯露面……”
徐奶奶边说边哭,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对于身后走进来,同样捂得严严实实的人也已经懒得理会了。
后进来的人看到徐奶奶双手撑在床边,高高的个子,身形却瘦削单薄,双肩跟着哭泣,一下又一下,抖动得可怜,更是心中难过,忙拉过旁边的椅子,扶着老太太坐到上面。
徐奶奶颤抖着手,抚上丈夫骨骼粗壮,但无肉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话却是对着身后人说的:“小航啊,你徐爷爷这些年过得不好,我知道他心里一直都在自责,其实,我到现在也没问过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一点我知道——
他,他肯定是不得已的!”
徐奶奶说到这里,闭上双眼,任由泪水缓缓滑出眼眶,落入口罩里消失不见,就如多年来的隐忍,也一并悄然逝去,纵使留下些许痕迹又怎么样?毕竟事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了,她不是完全看不透之人,否则,就不会在林海一家人的撺掇下,半推半就地接纳了丈夫的回归。
只不过,这份包容终究还是老年人的看得开吧,而年轻一代,却始终放不下,也因此,徐威才会坚持到现在都不肯出来面对现实。
站在徐奶奶身后的人一只手扶着老太太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这个人从进来时候起,就没有说过话,也是由于面对如此悲伤的老人,令他感觉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吧,所以,唯有通过简单的肢体语言来安抚她的伤痛了。
过了一会儿,徐奶奶的情绪总算缓过来些,她长长舒了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朝着丈夫勉强笑笑:“真是老了,禁不得事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被你称为‘铁娘子’的,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婆婆妈妈成这个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老徐,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时间不可能逆转,你我都回不到从前,就连他都不肯再回来了,你还耿耿于怀什么呢?答应我,咱们以后就别再折腾了,好不好?”
徐奶奶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哑,语声温柔,她是真的累了,从心而外,再难拾回曾经的豪情壮志。
想想也是,既然已经老了,何必还要硬撑着,逼迫自己做那些做不来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