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卢钊得意的大笑响彻楼中,“诸位小姐都是聪明人!来,品茶,品茶!”
楼外的屠杀依然在继续,楼里的鲜血还没有干涸,诸女却是笑语盈盈,卢钊殷勤劝茶。
一切诡异到骇人。
终于有些人承受不住了。
“卢三公子饶命啊!饶命啊!”一位女子猛地扑到卢钊脚底下,眉眼扭曲得都变了样。
想起那日卢钊送请柬时,她族人端着李皇为尊,不愿跪卢的态度,还有像切瓜样被砍死的赵素,她整个人恐惧得快崩溃了。
卢钊眉梢一挑,凉幽幽地道:“郑四姑娘,你这哭哭啼啼,打扰了诸位品茶的雅兴,又该如何算?果然,若没有逆心,从一开始就干干净净地没有。若是有,无论后面怎么遮怎么盖,也是逃不了的。可惜了。”
卢钊悲天悯人地一叹,女子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那颗人头就砸到了地上。
咚一声闷响。
砸得场中所有人耳膜剧痛,眼眶发红,可唇边的笑意却又浓了几分。
郑,五姓七望的郑。
那女子作为天之骄女,如今眨眼间就没了。罪魁祸首的卢家却连迟疑也没有半丝儿。
辛夷也在笑着。可楠木案下,她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死死地压住彼此,手背上都印出了道道紫黑色的杠儿。
唯有这样,她才能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
她赌上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还有整个辛氏。赵素的半截尸身还躺在身边,哪怕是满手罪孽,良心腐烂,她也不得不弃车保帅。
然而,金丝楠木案的对面,却传来一声清响,似乎茶杯打翻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辛夷的,包括卢钊的,顿时投了过去。
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面容和方才的“郑四姑娘”有些相似。她面前的案上,茶水从打翻的茶杯里流出来,淌了一地。
“郑斯璎,本公子敬你是郑家嫡大小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似乎和女子很熟,卢钊直呼其名,“我刚才斩了你四妹妹,你可有意见?”
“五姓七望,卢家为首。卢家做什么,我郑家不敢说二话。”郑斯璎清声回了句。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挂着娴静如昔的浅笑,为自己重新斟满茶,递到唇边。
然而她的手却是抖得利害,茶杯在唇边晃来摇去,半天都没进到口里。
辛夷愈发心寒,正要想个对策,忽听得楼下大街上一声清叱——
“住手!”
这是除惨叫声哭嚎声喊杀声之外的第四种声音,所以就算音量不大,也吸引了楼里楼外所有人的注意。
卢寰停了手中的刀,高家人停了哭喊,楼中的人也停了品茶。
此刻,高家的一百人已经杀了大半,鲜血染红了整条街道,被雨水一冲,仿佛发了猩红的洪水。
血海腥雨中,圆尘一袭僧袍,负手行来。他没有撑伞,雨水从他哀愤的脸颊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身后还跟着名女子,认识的人不多,辛夷却是眸色一闪。
辛菱。从辛府失踪的辛菱。
“好个圆尘和尚,不,当称汝高宛岘。”卢寰一抹脸上的血水和雨水,冷笑道,“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杀,藏了数十天的你,也终于缩头乌龟出壳了。”
圆尘悲愤地朗声大笑:“荒唐!难道不是你卢家把我锁起来,反倒向世人声称,是我自己躲了起来?你卢家早就存了灭我高氏的心,不过是要个‘我逃匿在先,卢家不得不杀人相逼’的皮面,让尔等暴*行还显得于情于理,光风霁月!”
“竖子休得胡言!我卢家从未锁过你!你自己要做缩头乌龟,休拿脏水往我卢家身上泼!”卢寰一挥手中长刀,眉间戾气愈浓,“老夫懒得和你斗嘴皮子!不管如何,你杀了阿锦,那高氏就该死!老夫非是狠心肠,不过是协议如此,天子见证,老夫依诺而已!”
卢寰和圆尘一来二去,周遭人大多听得迷糊。辛夷却是心中猛跳。
旁人不知道明细,她却是再清楚不过。
圆尘逃匿,非他本意。实是江离把他囚禁起来了。然后又由了卢高相互的猜忌,把这笔账算到了卢寰头上。
压垮骆驼的是最后一根草。
让洪水决堤只需一个缺口。
当仇恨碾压一切,局势全面失控,江离只落下一颗子,就判定了全局的走向。而自始自终,他都藏于黑夜之后,生死作等闲。
辛夷的眸底氤氲开了苦涩,那个唤“卿卿”的声音逐渐远去,逐渐化为了一片凉薄。
蛊虫张开了蝴蝶翅膀,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猎物,还是其他。见血封喉的剧毒面前,她也本能地疏离和畏惧。
辛夷正出神,大街上圆尘凄凉的大笑传来,震得她耳膜发痛。
“卢寰,你这个虚伪小人!手上都沾满了我高家的血,还装什么大义凛然!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圆尘忽地泛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在下高宛岘,九岁名扬天下,号为小伏龙。你如何确定,我来就是送死的?”
卢寰一愣。这话很是狂妄,若是旁人这般说,他一刀就砍了,但若是从圆尘口里说出来,他还不得不听进去。
四周顿时陷入了寂静。卢家将士的刀锋陡然凝滞。只听见雨点打落石板路,血水汇成小溪哗哗流入地沟。
得此子,可得天下也。
若是绝世名剑,近二十年光阴,并不会为它镀上铁锈,反而把它淬炼得愈发锐利。
然而观风楼中的辛夷却是微微一笑。
圆尘被江离囚禁,连个信儿都递不出去,如何能筹谋其他。
他如今敢这么对卢寰说,不过是利用了“小伏龙”的盛名,施了场漂亮的空城计。虽不至于扭转局势,但至少可以谈些交易。
果然,卢寰死死盯着圆尘,见后者始终淡定从容,甚至眉间有分轻蔑,他的眸色顿时虚晃起来。
小伏龙的名有多盛,这背后的陷阱就有多深。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愈在高位,他愈不敢赌。
“念你尚还识趣,主动自首,老夫便给你个情面。”卢寰泄气地摆摆手,长刀当一声放在了地上,“只要你主动伏诛,老夫便答应你一个条件。当然,若是求饶求生,尔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当年的协议,五姓七望共拟,皇上为证,在下不敢违逆。”圆尘眸底精光一闪,提高了音调,“只是若在下自己伏诛,便请大将军将卢高一案移交大理寺和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