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求钱姑娘的一幅画。”辛栢悠悠道。
“我家闺女的画?就那小丫头片子闲了打发时间的?罢了,你要就给你。”钱掌柜毫不在意地吩咐丫鬟,“去小姐闺房。将她平日画的画儿,随便取一幅来。”
“第二,在下知道钱掌柜生性谨慎。问醉楼当日的进账,都是在子夜时分,由镖局的人护送着运到郊外,那钱家秘密的库房去。算算时辰,差不多便是现在罢。”辛栢说得从容不迫,好似一切都了然于胸。
“不错。公子这是何意。”钱掌柜顿时微眯了眼,眸底腾起股警戒的寒意。
“在下只是想请送账的镖局镖师,彼时为我俩稍作掩护,浑水摸鱼,打乱一个和尚的步伐,这就够了。”辛栢递出了手中的酒,“商贾做买卖,以诚待人,绝无欺瞒。我的诚意在此,就要看钱掌柜的诚意了。”
钱掌柜的眸底划过抹精光,他死死盯着辛栢,见后者始终神色从容,他终于点了点头:“来人!吩咐下去,让这俩人和镖局队伍一同出发!”
而这厢的圆尘却是愈发恼怒了。
辛栢带着辛夷不知以什么方式,抄了些他从来不知道的“近路”,以至于自己再怎么追杀,距离也是越拉越大。
下手的机会也是越来越玄。
“该死!什么时候两坊之间,只用一刻就到了!难道他们是地鼠儿,进巷子后就直接挖地洞过去的么!”圆尘恨恨低骂了声,脚步却是愈快。
转瞬间,他就从大道追上,堵截在了巷子尽头,只待二人一出来,便刀起头落。
他已经能听见巷子里传来的脚步声了,举起的匕首寒光一闪——
“看你二人还往哪儿跑!”
然而,圆尘的匕首还没落下,巷子里呼啦地冲出来一大群人。鳞甲仗剑的镖师,抬着官皮箱的大汉,还有捧着账本的账房先生,俨然是个压镖的队伍。
一支子夜压镖的队伍。
圆尘的匕首凝滞,正在狐疑间,却是目光不经意地一转,瞳孔猛地收缩:辛栢拉着辛夷,从队伍后窜出来,大摇大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向着另一条巷子逃去。
圆尘的眸底顿时迸发出杀意。他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正要追上去,却没想到那看似过路的压镖队伍,呼啦地就围了上来。
“等等!这是干什么?借过,借过……贫僧有急事,不便耽搁,借过……”圆尘急得变了脸色,然而又无可奈何。
这群压镖队伍或是在他面前手舞足蹈,或是在他身旁推推搡搡,不至于伤到他,却让他寸步难行。
圆尘又不愿伤了无辜百姓,只得焦头烂额地被困其中,眼睁睁看着辛栢和辛夷越跑越远,眨眼就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
圆尘心底憋了一肚子火。
这厢的辛夷却是憋了一肚子疑。
利用镖局队伍拖延圆尘,他们成功逃入了另一条巷子。然而辛栢却是拉着她跑进了间不起眼的茅庐。
太过寒酸破旧的茅庐。
茅草屋顶还滴滴答答漏着残雨,夯土墙下受潮的柴火都朽烂得发黑了,似乎若今冬的雪再下大点,这茅庐就不能住人了。
屋内一盏蜡烛被点亮,昏暗的灯光映出名男子,素布长衫,头戴纶巾,竟是个书生。
他对于突然闯进来的辛栢二人无惊无怒,反而温和地揖手行礼:“小生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唯有书卷一千,琴一张,棋一局。二位梁上君子怕是来错了地方,请回罢。”
辛栢勾了勾唇角,也拿出仕门公子的范儿,规规矩矩地回礼:“兄台此言差矣。我二人非是梁上君子,不过是有事相求,这才深夜造访。”
“兄台但言无妨。”书生做了个请的姿势。
“兄台志在学问,心无旁骛,可忍清贫如洗,可受世间白眼。此番心志实在是让在下佩服。但兄台也是七尺男儿,也难过美人如玉。传闻兄台痴情于钱家小姐。可惜门不当户不对,也只能一腔情深难付。”辛栢拿出了从钱掌柜那儿要来的画卷,“然,若睹物思人,亦可解相思之苦。”
书生的眼神蓦地炽热起来,但他的手刚碰到画卷,又警戒地缩了回来:“君子不受无功之禄。此幅画卷,在下可以何物交换?”
辛栢笑了笑:“此处靠近城郊,附近有处山泉,百姓们常常到那儿去取水。然而兄台却总是半夜前去,这是何故?”
书生摸了摸鼻子,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不瞒兄台。在下志在学富五车,名扬天下,参加科举十年,却年年不中,早已成了邻里八方的笑话。每次取水时,那些个混混顽劣,还有不懂事的孩童,便喜拿我取笑。在下实在受不了……所以半夜取水,也就躲个清净……不过,兄台提这个做甚?”
“想借兄台取水车一用。”辛栢揖了揖手,“在下想与妹妹二人坐于空水桶中,然后劳驾兄台送我二人一程,来躲开某些苍蝇的追赶。”
书生不在意地摆摆手:“原来如此,倒也不是难事。兄台二人这边请。”
书生领二人到屋后的骡棚,里面停了辆水车,车前拴了头瘦骨嶙峋的骡子,车上放着个大木桶,足以装下两人。
辛夷正要钻到桶里去,却被辛栢拦下:“不忙。还请兄台赶车到迎客斋,我二人再上车。”
书生挠了挠后脑勺:“既然是躲苍蝇,岂不是越早上车越妥当?为何偏等到迎客斋?”
辛栢并不解释,他只是深深俯身揖手:“有劳兄台。在到迎客斋前,我二人自会寻路去,彼时迎客斋你我汇合就好。”
书生瞧了眼辛栢手中的画卷,只得压下心底好奇:“罢了。那小生先行一步,彼时迎客斋汇合。”
骡子拉着取水车慢悠悠行远,破旧的车轱辘滚过青石板路,一路咯吱咯吱好似磨牙。
这声音自然也引起了圆尘的注意。
他伫立在夜色里,压抑着杀机的眼眸好似夜色中觅食的狼,紧紧地盯住了巷子出口。
他已经追杀了近一个时辰,巷子几次截断,辛夷二人又出现在大道上,他都如饿狼逐兔般追上去,一次次将距离缩短。
然而,他却惊疑地发现,巷子通到迎客斋时,辛夷二人就不见了踪影,反而是一只骡子拉着辆取水车出来了。
圆尘认得那书生。也知晓他“夜半取水”的习惯。
他的目光在那大水桶上游离不定,忽地一个转眼间,他发现那迎客斋门口还有个女子。
一个披着黑斗篷、背对他而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