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墙之隔的男洗手间里，齐硕和程于谦面对面站着，把外面两个女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葛佳人那句“你在他眼里还是小朋友”，两个人表情都微微变了。程于谦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几分打趣。
而齐硕——看似一脸的淡然，眉头却微不可闻的往中间蹙了蹙：呵，他怎么看路然的，她葛佳人知道个屁！
等外面两个女生走远了，他俩这才一前一后的出了门，站在洗手池旁边说话。
程于谦把手烘干了，站在一边望着他：“不过我倒是也有点好奇。”
齐硕：“恩？”
程于谦一笑，慢悠悠道：“好奇……我们齐少爷跟路然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你可是让人家管你叫‘小硕哥哥’哦。”
齐硕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默默低头，把刚刚关上的水龙头再次打开。
程于谦挑了挑眉。这么淡定？不应该吧，他说的可是他家路然小妹妹……
心里的疑惑还没提起来，紧接着，一大捧凉水劈头盖脸的朝他砸了过来。
程于谦闭了闭眼，再睁开，隔着洗手池的灯光看向齐硕。
只见齐家的小公子斜着嘴角，呵呵一笑：“哎哟，对不住，甩手的时候没注意看。”
程于谦抬手把脸一抹，咬着牙回了他一个微笑，心里妈卖批。这家伙手都洗完了，还故意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捧水送他……真·小心眼子。
“不过你也该出手了吧？”往回走的路上，齐硕问他。
程于谦脚步一顿，侧过头看他。
齐硕轻轻一笑：“今天特意把路然带来，不就是为了让葛佳人对我死心么？现在人也见了，两人的对话你也听到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有动作？”
程于谦默了一下，继而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齐硕看了一眼，心下已经了然了几分。程于谦是个明白人，几个人家庭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程于谦又是他们家独子，不论他打算怎么做，都要三思而后行。
短暂的安静后，却是程于谦开了口，依旧是半笑着打趣似的语气，眼神却认真：“别说我了，你是怎么想的？路然这小姑娘看着是挺可爱的，不过你对她……是真有好感，还是就当她个妹妹？”
这话问的方式不同，却跟葛佳人想表达的一样。
齐硕跟路然两个人年龄差毕竟摆在那，不提两人家庭背景的复杂情况，单看路然眼下这模样，俨然还是个没开窍的小姑娘……就不知道齐硕对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不准确的问一问，万一以后圈子里的人中间闹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反而让大家尴尬。
“她呀……”齐硕顿了顿，吐出几个字，“就是个小屁孩。”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一个既嫌弃又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
可下一秒，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她那声“小硕哥哥”，娇软清脆的声音，温软又依恋的情绪隐藏在其中，让他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得等她先长大。”
……
两个人重新回到桌边的时候，连胃口最好的二胖都表示自己吃饱了。
路然两边座椅都空荡荡的，一直仰着头望着齐硕出现的地方，一见他出现，表情立刻从刚刚的焦灼等待，变成了现在这副欢欣雀跃的样子，活像个怕被人丢下抛弃的孩子。
齐硕牵了牵嘴角，走过去坐下。
程于谦跟在齐硕身后，当然也把路然的表情变化也看在眼里，只不过他看得更多，包括了桌子另一端，面沉如水的葛佳人。
“路然小妹妹，吃的还开心吗？”程于谦坐下后，礼貌的对路然表示了关怀。
路然点点头：“开心，二胖哥哥家的烧烤真的超好吃！”
二胖听了立刻憨笑两声，邀请道：“小妹妹喜欢就好，以后常来吃，记在你小硕哥哥账上。”
他们一群人出来吃东西，照惯例都是齐硕请客。一方面是因为齐硕家确实有钱，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没跟齐硕见外。原本胖子觉得来自家店里吃东西当然是自己请客的，但硬是被齐硕一句话堵回来了：“这是你爹妈的店，又不是你的，等你以后发达了有的是你请客的时候，不怕吃不穷你。”
他们这群人，说起来家庭条件都是上上等，但高中就有相当可观的独立的收入来源的，还要数齐硕。除了学习成绩优异，学校每年给发的奖学金以外，齐硕自己在外参加各项比赛，荣誉证书和各项奖金，都不在少数。
一来二去的，齐硕请客都已经成了惯例。
不过路然可跟他们不一样。
听了二胖的话，路然仰起头，一脸认真道：“那可不行，烧烤这么好吃，万一我要是把小硕哥哥吃穷了可怎么办。”
此话一出，连葛佳人都忍不住跟众人一起笑了。
路然说这话时一脸认真，连表情都是严肃的，却偏偏声音娇软，完全让人严肃不起来。
简直可爱到犯规。
路然看见大家笑作一团，扭头望向齐硕，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乖巧得很。
齐硕嘴角还勾着，低声说：“放心大胆的吃，吃不穷。”
路然听了，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笑嘻嘻的点头：“恩！”
……
几个人散场的时候，季河已经喝得半醉。
这一身酒气的样子，众人可不敢让他就这么回去，被他老头瞧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棍棒伺候。好在齐硕现在新房也能住人了，于是一拍板，让齐硕把季河带回去住一晚。
齐硕当然没意见，跟众人道了别，带着路然，三个人打了车回住处。
季河本来就是喝飘了，出租车上开着窗，这么一会儿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于是两个人多走两步，打算把路然送到她家门口再回齐硕家。
季河原本话就多，这会儿喝了酒，就更关不上话匣子，一个劲儿的问路然问题。从个人喜好，到生活习惯，问了个底朝天。好在没走多远，很快就到了路然家门口了。
不仅是路然，连齐硕都松了口气。
没想到临走前，季河居然又放了个大招。
“路然小妹妹，要不留个手机号，或者加个微信呗？下次我们吃烤肉还叫上你，毕竟天下吃货是一家，以后跟哥走，少不了你好吃的！”
季河说这话的时候还抬手拍了一下胸口，大有“跟哥混，有肉吃”的社会老大哥气势。
这个问题倒是路然始料未及。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说：“我……我还没有手机。”
这个答案，别说季河没想到，连齐硕都微微愣了一下。
路然有些无奈。
她重生以后这十年里，她的活动范围就是自己的卧室，家里的餐厅，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在院子里赏赏花晒晒太阳都已经相当了不得了。倒不是她完全没考虑过出门，或者是路盛隆夫妻限制她出门，实在是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重生以后的她太嗜睡了，困倦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骚扰着她，而睡意又每次都来的毫无预兆且气势汹汹，根本不给她丝毫的准备时间。如果她在家以外的地方突然睡过去，实在是太过危险。
也正因如此，前十年里，她几乎日日夜夜都沉浸在梦中，她上一世的记忆里。既没有自己的社交圈，也没有出门在外的机会。所以，不论是路盛隆还是路然自己，都完全忘记了给她买一部手机这回事。
好在，嗜睡的情况自从生日宴那天，把前世的记忆全部回忆完毕之后，已经改善了许多。现在的路然，已经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自在的出门，自在的追寻她小硕哥哥的脚步。
路然想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
可这笑容看在齐硕和季河眼里，则是一种强颜欢笑了。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就因为是寄住在别人家里的孤女，就连手机都不给买吗？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季河在心里脑补出一整个灰姑娘被恶毒叔婶欺负的故事，看向路然的眼神就更加复杂了。一边愧疚，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好像不小心揭到了人家的伤疤，一边又心疼万分，只觉得觉得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受了这么多委屈呢。
季河这么想着，就抬步上前，想给路然一个安慰的拥抱。
紧接着，后衣领就被人往后拉扯过去，让他整个人都不自觉往后倒退着。
“齐硕？你拽我干嘛？我还要……”季河一脸茫然，四肢挣扎着还要往路然的方向移动。
身后传来齐某人忍无可忍的一声低语：“你可闭嘴吧！”
季河沉溺于他的淫威已久，此时被他语气里的不耐烦一震慑，立马偃旗息鼓，乖乖放弃了挣扎，在一旁站定。
齐硕跟季河想的差不多，除了……对路然的心疼来的更加强烈。
他低头看过去。两步远的地方，小姑娘站在路灯下，眼睛还亮亮的，像是完全不会因为自己遭受的一切而感到愤愤，只是坦然接受这一切，然后静静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齐硕想到她每次笑起来时候嘴角的甜，只觉得心疼这种情绪充斥在整个胸膛。
还是……太小了。
齐硕捏了捏手指，按捺住想要走过去揉一揉她脑袋的冲动，清了清喉咙。
“不早了，回去吧。”
他声音很低，在清冷的道路上，传到路然耳边。
哎？这就要分别了吗……
路然抿了抿唇，仰着头，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小声唤他：“小硕哥哥……”
齐硕浑身一僵。
他紧握成拳的手心里，指甲狠狠地嵌进肉里，传来一丝丝疼痛。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她才十五岁！
“小硕哥哥，你怎么了？”路然多了解他呀，一眼就看出来他表情不对劲，于是又凑近了些，关切的问。
随着她的动作，少女身上的香气也靠近了过来。他早在之前她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那浅淡的，似有若无的芳香，好像只有她身上才有。淡淡的，却又让人忘不掉。
他低头，少女睁大了的亮晶晶的眼睛近在咫尺。
啧。
她叫他什么？小硕哥哥！作为哥哥，安慰一下妹妹，不可以吗？
齐硕皱着眉，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终于放弃了挣扎，慢慢抬起手来，按在小姑娘头上，胡乱揉了揉。
“哎呀……”路然毫无防备，被他丝毫不知道什么叫“温柔”的手揉着脑袋，只觉得自己勉强维持了一天的发型可能就要这样一去不回了。
还没来得及躲开他的魔爪，路然就听见耳边传来的，他叹息一般的声音。
“乖啊，别难过。”
五个字，瞬间让她的鼻头酸涩，泪水浸湿了眼眶。
“小……”她抬起头，也不顾此刻自己是不是眼睛鼻子全都红到不行，急于去看此刻齐硕的脸。
却被一个力道按住肩膀，不容拒绝的把她扭过身，背对着齐硕。
路然：……？
身后传来齐硕别扭又不自在的声音。
“好了，很晚了，快回去。”
路然犹豫着，还想再挣扎一下。
身后的人补了一句：“不听话的小姑娘可不讨人喜欢啊。”
语气甚至已经有些严肃。
路然：……
“那……小硕哥哥再见。”
路然等了等，没听到身后人的回应，载着失望的情绪抬腿往前走了两步，连脚步都变得有气无力。
却听到风载着男生动听的声音传入了耳边：
“恩，会再见的。”
……
齐硕站在原地，目送着路然走到了自家别墅的大门，半天没收回眼。
旁边的季河突然出声：“齐硕，可以啊！”
齐硕身子一僵，下意识觉得不妙。他完全把身边这位喝醉酒的给忘了，刚刚他揉路然脑袋这家伙肯定看见了，他会不会猜到他对路然……
下一秒，季河一只手就挂上了齐硕肩膀，耳边是他带着酒气的赞叹：“厉害啊，我向来觉得女生最难哄了，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软软的，娇娇的，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没想到，被你三两下，嘿，解决了！齐硕，什么时候教我两招？我好治治我姐家那几个爱哭鬼啊？”
季河说的爱哭鬼，是他亲姐家里的那一对双胞胎，两个女孩子，刚五岁大，正是娇气爱哭的时候，每次回家季河都被她俩折腾的不轻。
他这是以为齐硕把路然当小孩子哄了？
齐硕看了一眼季河，第一次发觉，迟钝的人原来可以迟钝成这样。
“恩？怎么不说话？”季河没等到答案，酒劲儿又上来了，开始不断地追问。
齐硕叹了口气，决定照顾一下醉鬼，无奈道：“好好好，下次教你。”
把大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的季河扶好，齐硕终于抬步，开始往自己家的大门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一个娇软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伴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齐硕回过头，就看见那个穿着小粉裙子、刚跟自己道过“再见”的小姑娘，正提着裙摆，快速向自己的方向跑过来。
“小硕哥哥！”路然在齐硕跟前停了下来，小脸红扑扑的，喘着气。
齐硕低头看着她，不明所以。
路然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看着齐硕，小声问：“小硕哥哥，我……我今晚可以去你那里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