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人知道唐军弓弩厉害。大军便围在射程之外,毗伽又下令大军退后一箭之地,那个土丘便正好位于城门与回纥军之间。按照双方约定,毗伽也只带着几个护卫在山丘等候,奚胜引兵阵于城门之外,毗伽的将领引兵与之遥遥相对,若见对方有异动就要冲上抢人。
此时回纥人连破龙泉、赤亭二关,又围住了高昌城,西州全境无不震动,毗伽因听说张迈不在,便想将城内主将叫出威逼利诱使之投降,若能成功则可兵不血刃收复高昌,就算不成功也可设法削弱高昌主将守城的决心,或者设法使高昌内外生疑。
他高坐在虎皮椅上,虎皮椅所在是一块巨岩,毗伽居高临下望着来骑,就像一个君主在等待一个降臣。
然而毗伽没想到的是,出城来的竟然不是郭师庸或者郑渭,而是郭汾,几匹汗血宝马在他前方十步外停下,郭汾也不下马。便在马上与毗伽对答。
葛洛素见是张迈的夫人来到,便知之前的盘算十有都无法执行了,毗伽哼了一声,道:“高昌城内没人了么?竟然派几个娘们出来”
郭汾拍拍腰间的横刀,道:“当年阿尔斯兰的外甥,萨图克的大将,也都是这么说。不过如今他们都已经不能说话了,只留下了几滴血痕在我的刀上。”
毗伽失笑道:“你一个娘们,也能杀人?”他说话时依然倚在虎皮椅上,说话都不坐直身子,显得十分傲慢无礼,这也是他根本不将郭汾看在眼里。
郭汾道:“我们大唐男子主外,女子主内,丈夫在家时,轮不到我出手,丈夫不在家时,我自然得看好家门,狼来杀狼,狗来杀狗郭师道的女儿,郭洛的妹妹,张迈的妻子,不会连家门都看不住”
毗伽忽然想起张迈之妻乃是安西前任大都护的女儿,也是如今安西大将郭洛的妹妹,他在北庭时既懂得去联合曹元德与阿尔斯兰,对安西内部情况自也做过一番调查,张迈前往沙州以后,高昌这边都是郭师庸在施法军令。那“五大留守”的制度只是安西高层的协议,毗伽并不知晓,只从探子得到的消息中便推断出郭师庸乃是留守主将,这时忽然心想:“安西军东面是郭师庸在掌权,西面是郭洛在镇守,两面都是姓郭的,常听人说张迈怕老婆,这个女人又如此辣,莫非张迈其实只是个上门女婿不成?真正主宰安西的仍然是郭家?本道张迈不在高昌,安西军没了主心骨势必慌张失措,但若张迈只是一个傀儡,那他是否在高昌却无关紧要了。”
唐朝上层社会妇女的地位甚高,甚至女子领兵、女子主政都曾有过,有唐一代,西域的开拓是唐太宗时期,而西域疆域的稳定和持续拓展则是唐高宗与武则天时期。尤其是则天大帝,她主中国之政垂四五十年,安西四镇于唐初曾被吐蕃占领,是在武则天手里重新收复并建立了常驻制度,也同样是这位女皇设立了北庭都护府,代替金山都护府用以管理突厥故地。
可以说。武则天在西域的影响力并不比唐太宗、唐玄宗来得低。
毗伽出生于北庭,成长于北庭,自幼便听说过许多则天大帝的传说,这时又看了郭汾两眼,态度微改,说道:“郭大小姐,你们郭家从起于蛮荒到控制从宁远到龟兹上千里的土地,只用了短短一两年,这势头确实让人佩服,如果你们止步于温宿,或者咱们两家还有机会结成兄弟之邦,可你们居然还不知足,灭我属国龟兹也就算了,居然还吞并了焉耆,入侵我回纥南王庭高昌这样东吞西并,是想与满西域的所有部族为敌么?我看你是个女人也不与你一般见识,便让开一条路,让你西归,只要你乖乖退出高昌,还我焉耆,我便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告诉你哥哥,只要他拿张迈的人头来给我平息族内民愤,我可考虑与他结为兄弟,从今往后龟兹以东是回纥,龟兹以西是安西,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在西面呆着,我便仍然许你商队通过我境内贸易。”
薛珊雅心想:“这个毗伽可汗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色厉内荏,还是在套话试探?”
郭汾脸上的表情。就仿佛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一般,道:“这就奇怪了我从小听先父说起东方之事,只知道这高昌本为西州,乃是我大唐属地,后来被异族所侵,如今我丈夫秉承先父遗志,戮力东征恢复国家故土,这又算什么入侵。”
毗伽越听越不爽快,懑道:“你这个女人,在我面前装什么疯,卖什么傻高昌为我回纥所有已历数代,你所说的大唐早就没了,满西域的人无不知晓,你却扯出什么几百年前的事情来作甚”
郭汾道:“李唐虽亡,华夏未灭,我大唐国土纵然暂时沦入异族,迟早有一天也要拿回来,你若要论近况,那这高昌也罢,焉耆也罢,都是我安西将士明刀明枪拼下来的,你若有种,不妨再明刀明枪夺回去”
毗伽冷然道:“我本待留一条活路给你们。你们若定要找死,到城破之日,我必灭得高昌鸡犬不留”
他说到这里声色俱厉,左右两个护卫面目狰狞,作势就要上前,慕容春华的妻子练有一手“速手箭”的巧功夫,肩头一耸弓已在手,同时右手已经搭上了羽箭,说来慢其时快,只一眨眼间,嗖嗖两声竟然是连珠箭发两支箭同时钉在了那两个护卫的脚边。惊得他们往后退了半步,毗伽在虎皮椅子上也耸了一耸,他可没想到安西军连女人的武艺都这样了得。
葛洛素一惊,扬起了令旗,回纥军作势前冲,唐军有望远镜,一望见也吹号角向前踏出
两军同时一逼,但又同时停下
身处万军之间,但慕容夫人、王二嫂子竟然都丝毫不惧,回纥的宰相葛洛素见唐军几个女人都这样,暗中皱眉,却听郭汾笑道:“我大唐在国土受侵犯、家园受侵陵的时候,便是童子与妇孺也都将战到最后,你们若要来送死我们随时奉陪。”横刀呛一声出鞘一截,扫了那两个刚才蠢蠢欲动的护卫一眼,道:“咱们两家军队,冲到山下还需要一点时间,毗伽,你想不想在这里试试我的手段?哼,你若有勇气,便上来与我单战,咱们就在万军之前对决,也让山下双方将士看看你这个岭东大汗究竟有几分武艺还是说你那镶嵌满宝石的宝刀只是一个装饰?根本就没有战斗的能耐?”
毗伽大怒,然而他也没蠢到真的去应郭汾的挑战,葛洛素在旁喝道:“我们大汗怎么能和你一个妇人打”
郭汾使个眼色,慕容夫人喝道:“看弓”对准毗伽连弹,葛洛素叫道:“保护大汗”山上四名护卫都拦到了毗伽身前,却拦了个空,慕容夫人笑道:“吓你们一吓而已。你道我们大唐巾帼和你们这些胡虏一样没有信义么?”原来她刚才根本就没只是弹空弦,郭汾哈哈一笑,一勒马已带着四骑奔下山去,她们的骑术既精熟,汗血宝马更是快如风疾如电,毗伽怒喝几个护卫滚开时,郭汾等五人已经去得远了
下山之时郭汾回顾珊雅一眼,见她在马上平稳如在平地,且控马不急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既没掉队,也不至于冲到自己前面,赞道:“骑术不错。”珊雅竟然也能在疾驰中回应道:“我小时候骑惯了的。”原来她对汗血马习性的了解与配合还在郭汾等人之上。
葛洛素心想:“若让她们就这么回去,大汗颜面何存”令旗一扬,喝道:“攻”
列于城南的大军放马齐冲,奚胜望见,喝道:“低”前军步兵俯伏,骑兵分成两翼,城头弓弩遥指天空,看看郭汾等已经奔近,奚胜才下令:“放”
数千羽箭射空而上,跟着抛物线落下,正好截在郭汾与胡兵之间,如雨落下,冲得太快的胡马多被钉落。两翼骑兵已经赶到,将郭汾等一包,城门军阵左右一让,且放骑兵回去,陌刀战斧阵断后。
这时高昌城内精锐骑兵的数量不多,无法有规模地突出城外攻击敌人,但步兵阵则基本完整,尤其是奚胜的陌刀战斧阵,在赤亭关一战中并未有多少损失。只是步兵可以出城,却是战或能胜,胜不能追,没有足够精骑的配合就算野战取胜也无法扩大战果,但这时敌人自己送上前来,奚胜却全然不怕,甚至求之不得
眼看回纥军被箭雨一挡攻势一遏,攻势稍窒,冲到阵前,却见刀甲鲜明,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白闪闪的光辉
森严的阵势踏出犹如山岳一般的气势,大刀举起,战斧则向下,大刀以斩,战斧以撩,将在一上一下的夹击中准备撕裂敌人。
城墙之上,则是无数向下瞄准的强弓硬弩虽缺乏骑兵的配合,但在弓弩的射程范围内,它们亦足以为背靠城墙的步兵阵提供有效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