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最终还是找到了玉玦要去的地方,欧洲最南端的国家,热情,奔放,充满了浓烈的多元文化。
玉玦有哮喘,寒冷的地方最好是不要去,这是穆梁丘考虑的,玉玦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她只是害怕极了这种规律的平静的冰冷的生活,倘若去一个和现在生活完全相反的地方,该是让她能活的稍微好一点吧。
于是出去的地方就这么定了,在等待所有手续办下来的期间,玉玦还是住在穆梁丘家里,这个地方是现在她觉得最温暖的地方了,山上和山下的小区再是不能去了。
当穆梁丘跟孔泽瞿说了玉玦执意要出去的事情时,孔泽瞿第一反应是不行,沉默了很久之后又没说其他的了。
玉玦出去,当然是不行的,只是眼下他竟是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说她还那么小,出去怎么过活,衣食住行谁张罗?当首先涌上来的问题是这些的时候,孔泽瞿哑然,这曾经是他对玉玦最基本的要求,即便多么小,自己不让自己饿死而且体面的活着是这些年对玉玦的要求。除了这个,再想起来的就是自己想要踏出国门一步都是受限制的,没有他,谁带她?
“她现在身体很不好,瘦的很厉害,在我家养几天走的时候你再见吧。”穆梁丘这么说。
孔泽瞿又无言,瘦的很厉害,他看见了,只是现在他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或者动作那之前这些天就是个笑话。
“该到她自己出去的时候了。”
孔泽瞿于是再没有反对的理由。
穆梁丘很厉害玉玦知道,三四天之后她所有出行的东西就准备好了,甚至这人还将她安排进西班牙最好的公里大学,玉玦迫不及待要走,这个地方再没有留恋的东西了,若说还有,就是穆梁丘家的女人了。
玉玦抱着自己膝盖看宁馨给她装行李,所有的东西都是两人这两天自己买的,从穿的到用的都有,宁馨正絮絮叨叨的说着去了之后怎么照顾自己,饭怎么吃,和别人怎么交往之类的话,这类对话玉玦觉得陌生又新奇,于是就安静听着,宁馨说什么她都点头。
“明天要回去么?”宁馨问,后天玉玦就要走。
玉玦想了想,本来是要回去的,只是蓦地又不想回去了,于是摇头“去看看爷爷奶奶就行了。”
于是第二天,孔南生接了孔家二老下山,和玉玦在城里吃了饭,这就算是玉玦和孔家一行人最后的告别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北地到了秋天天总是特别高,也蓝的不像话,早上一早玉玦就起床了,等着宁馨做早饭的时候玉玦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西山真的很大,站在这里都能看见西山顶了。
小小的姑娘,剪了头发显得更小了,侧脸的神情却像是在这人世间走了几遭的那样。
“过来吃饭吧。”
玉玦回神,然后才发觉自己盯着西山顶很长时间了。
“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超人啦。”玉玦抱了抱宁馨安静的笑说。
穆梁丘两口子连同孔南生今天来送玉玦的,旁的就没有人了。旁边有个年轻女孩儿也是要出国,边儿上送行的人有十几口子,老人小孩儿一大堆,玉玦扫了一眼,不羡慕,可是落寞,她长这么大,有认同感的所有人,也不过四五个。
穆梁丘看一眼攥着自己衣服下摆的手,玉玦又不觉间攥了他的衣服,这孩子现在处在强烈的不安中。
“臭丫头,悄没声儿的出什么国?”几个人都安静的站着,蓦地就有人扬声从后面来了。
玉玦回身,看见唐尧正瘸着一条腿向这边儿跑来。
原来这么些天没看见唐尧是因为这人又受伤了,听见这人的称呼,玉玦扬起笑“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唐尧怪着声调反问,然后伸胳膊一把将玉玦拥过来。
“剪了头发漂亮多了嘛。”唐尧说。
“好看吧?”
“好看。”
“好看的还是你。”玉玦跟以往一样戏谑。
于是唐尧瞪着眼睛搡了玉玦一把,玉玦笑,唐尧真的很是让人爱的。
几个人站着说了会花儿,孔南生最后叹息着抱了抱玉玦,有些话想说又止住了,只是叮嘱了几句过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玉玦最后进去的时候主动抱了抱唐尧,圈着唐尧玉玦小声说“对不起。”
唐尧更紧的圈了劝玉玦“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于是两个人笑,除却了其他,两个人都是自己孤单时候的伴儿。玉玦最后挥了挥手就进了安检口,高瘦单薄,走的头也没回,那姿势像是再也不回来。
“走吧。”穆梁丘喊孔泽瞿,人已经看不见了,现在站着干什么。
孔泽瞿转身往出走,他看见的玉玦就是那个决然的背影。
孔泽瞿也是不知,玉玦看到的他亦是个冰冷的侧脸。
四年后,西班牙马德里。
“你回来了。”闻思修一推开家门,里面清悦的声音传来,伴随的还有“滋滋”的声音,厨房里正在做饭,正宗的大米饭和炒菜的香味。
客厅里只亮着小灯,里面围着围裙挥舞锅铲的女人背对了他,探身拿调味料的手修长纤白,俯身起身之间腰身玲珑,这样的女人正熟稔的炒菜装盘,光是这种结合就让人觉得现在炒菜的人定然是个妙人。
果然,转得身来的女人短发浓黑清爽,肌肤细白,眼睛黑亮有神,嘴唇也殷红一点杂色都没有,脖颈舒展优雅,翘起的下巴很像这里的当地人,身姿高挑,站着很像是画里的东方美人,又带了点西洋的深邃立体。
闻思修已经认识她四年了,可每看一次都会惊叹真是个美人,这会儿他自然在心里惊叹,然后又庆幸,得亏当初是他捡到她的,在客厅站着看了半天,踱到厨房。
用手捏了个笋子放进嘴里,闻思修像是漫不经心的说了个“今天比昨天又美了一点。”
女人哈哈大笑,然后将偷吃的人赶出了厨房。
这个屋里里的女人叫许玉玦,二十岁快二十一了,从中国来,在这里住了四年,这屋里的男人叫闻思修,从法国来,在这里也住了四年。
这里是个独栋公寓,在马德里富人区。
“好了,吃饭吧。”将菜一一端出来,两人就坐下开始吃了,“今天在学校你干了些啥?”女人问。
“食不言。”闻思修说。
于是女人将桌上的三盘菜都转移到桌子那边,自己端着碗坐过去了。
“嗨,你不能这样。”
“我就这样。”
闻思修端着碗跟过去,然后开始讲自己今天在学校干了什么,在路上干了什么,讲到有趣处,女人哈哈大笑,神采飞扬。
这个女人真的是许玉玦,四年的光景,有些人觉得可能什么都没变,可有些人觉得每天都有巨大的变化。
四年前飞机到马德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一下飞机就有人来接玉玦了,来的是西班牙大使馆的人,这是孔泽瞿安排的。
接玉玦的人在人群中找到玉玦的时候,玉玦正是茫然的时候。一下飞机,这个城市扑面而来的浓重感立时让玉玦一震,但是那个时候当然她是感觉不到什么历史浓重感的,她只是满眼的慌张,这个殖民地时期兴起的国家造成的城市过于复杂,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触眼的陌生叫玉玦慌张。
她不会西班牙语,虽然她学习过很多语言,可是就是不会西班牙语。
提着行李踌躇之间,猛的,许玉玦好像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极像孔泽瞿的人了。
即便临走的时候孔泽瞿一眼都可以不看,可是这会儿玉玦却是瞬也不瞬的盯着那个像孔泽瞿的男人了,然后,那个男人竟然真的朝她走来,并且说“嗨,你叫许玉玦么。”用的是法语。
玉玦瞬间清醒了,这个人的声音不对,孔泽瞿的声音是低沉的,这个人的声音却是稍稍扬高的,再一细看这人的脸,哪里还有像孔泽瞿一分的地方,唯一像的就是这人也是个瘦高个儿。
陌生的男人知道她的名字,于是玉玦就很清醒了,安静的点点头。
“我的中文名叫思修,闻思修。”那人首先这么说,夹生的中文混合着法语。
“我叫许玉玦。”即便这人好像知道她的名字,玉玦还是说了,用的是纯正的中文。
不得不说,潜移默化真的是惊人的,孔泽瞿是个那么老旧的人,思想和古人一样,在有些东西跟前有铁则,比如他认为没有比汉字更博大精深的文化了,因而玉玦潜移默化之下也还是带了些语言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