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的话说完,车厢内陷入了一种沉寂,似乎没有人想对这句话做出评判。
最终开口的是那位年轻男爵,他似乎忘记了刚刚受到的教训,以一种颇为不屑的语气说道:“他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点而已,想当初,啊不!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天天跟我们混在一起,现在我不用看就知道,他肯定正对着领地束手无策!”
唐恩伯爵面无表情,邓肯的嘴角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哧响,虽然年轻的男爵肯定听到了,而且他的脸涨得通红,但是一点也没有看过去的意思。
女士同样像是没听到,她继续向后翻动着文件,忽然间“哦”了一下,说道:“李昂带领着他的追随者,不但镇压了棕熊镇的外来人骚乱,还击退了一支半兽人中队?”
男爵和邓肯同时抬起头看向女士手中那几张薄薄的纸页,而唐恩伯爵哼了一声,冷然说道:“佩格女士,王室应该将这个任务交给你好几天了,你对这个年轻人的事情难道一点也没有了解过吗?身为王室第二书记官,这有点太过于失职了吧?”
“怎么会?”佩格女士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又不好在唐恩伯爵面前发作出来,“这些日子倒是听过关于他的议论,不过我平时很忙,关于南方这块贫瘠之地发生的事情确实没有特意关注过。”
“忙着在陛下重病的时候去结交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邓肯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平民!注意你的言辞!”佩格女士厉声道:“刚刚你针对了一名男爵,现在你侮辱了一位有正经子爵身份的女士,如果你再如此狂妄无忌,回到王都之后我会立刻将你的行为提交至法庭审判!”
邓肯还没觉得什么,年轻男爵的眼中却露出了兴奋的神色,看他的意思肯定是想让对面的中年人多说几句,好在回王都之后让佩格子爵好好的惩治对方。
“法庭啊?”邓肯再次抱着头枕在箱板上,喃喃说道:“在下还真的好怕呢,算了,我睡觉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车厢中的三个人谁也没从邓肯的脸上看出任何“怕”的情绪,佩格女士还要多说几句,却听唐恩伯爵淡淡问道:“继续说说,那小子继承了达伦的爵位和领地之后还有什么作为?”
佩格女士对这位伯爵还是有些尊重的,她冷冷瞪了已经眯起眼睛的邓肯一眼,将手中的文件向下翻了一页,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几天前,李昂与马克堡的副统领卢瑟一道,击溃了从苍白山脉入侵到坎贝尔的原住民,这些包括了狗头人、大地精、巨魔和半人马的入侵者加起来数量超过了四百……”
“这不可能!”佩格忽然抬起头,皱着眉头说道:“警备队这些人简直胡闹!明明是卢瑟带着边境警备队士兵将入侵者赶出坎贝尔,非得写什么李昂,难道是和这个年轻人串通好了要给他表功不成!”
“是、是啊!”男爵也开始插嘴,“就在几个月前他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去击退入侵者的进攻?我保证那个小子肯定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串通的!”
唐恩伯爵不置可否,继续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接着向后看。”
佩格女士似乎有了什么预感,急匆匆翻到下一页,几眼将中间的文字看完,她的脸上更为震惊,但是一会之后却逐渐变成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怪不得警备队的那个人想起了坎贝尔老伯爵当初的欠款,竟然还让人拿着详单去了坎贝尔……原来这小子竟然狂妄到打伤了伊德堡的查尔斯……哈!自持有点能力就敢如此嚣张,不愧是闻名斯维尔的顽劣之徒。”
“啊?”年轻男爵一脸惊讶“打伤了谁?”
没有人理会他的问话,所以他很尴尬地握着手杖,心中却在想:“查尔斯?没听过啊,难道是个士兵?打伤个士兵太正常不过了,我都干过好多次,可佩格为什么会这幅样子?”
在他对面的邓肯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保持着半躺半靠的姿势,呼吸均匀,面无表情,似乎真的在颠簸的马车上安然入睡了,不过若是有人在他的侧面,说不定能看到从他嘴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唐恩说道:“明白了吧,我的意思就是让你们有心理准备,不要用以前的目光来看他,否则到时候大惊小怪给我丢脸。”
几页薄薄的文件很快就被翻完,最下面是一页烫着金边的特殊文件,佩格女士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滑动着,像是颇有感触。
“据说为了这一页纸,王都的那些大人物们可是争论了好几日。”
唐恩伯爵从年轻男爵手中取过自己的手杖,立在地板上用手心摩挲着握柄,从握柄已经发黄的痕迹来看,这个动作肯定是古板中年人有限的几种消遣之一。
“争论也没什么意义,他再年轻也是名正言顺的坎贝尔领主,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关注关注其它方面!西边的凯撒正对我们虎视眈眈,北部的洛肯也蠢蠢欲动,包括南方苍白山脉这些外敌无一不对斯维尔有严重威胁,内部还有山民骚扰,尤其在这个时候陛下突发重病,他们还有闲心为了一个年轻人浪费口舌!简直不可理喻!”
佩格一窒,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洛肯王国的北部就是那些野蛮人,西面一样和凯撒接壤,怎么可能单方面撕毁和我们已经签订了二十年的协防条约?何况即便是凯撒帝国也要防备着包括商业城邦联盟以及教廷在内的诸多敌人,又有什么余力给自己增加一个像斯维尔这样的强大敌人?”
“至于那些山民都是铜盔山脉中一些尚未开化的野蛮人,他们最多只能在山脉附近嚣张一阵,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所以您有些过虑了,”佩格子爵最后说道。
不过她并没有提及病重的国王陛下,这一点也被唐恩发现,伯爵大人考虑了一下,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佩格充满乐观的看法并不认同,不过他也没有继续敏感的国家话题,又转回到了年轻领主的身上。
他侧过脸,对左边的男爵说道:“你父亲安排你成为我们此行的随从,就是为了让你看看李昂在这几个月之间的巨大改变,希望你有所感悟也会改变一些,他的苦心你能明白么?”
“明、明白,”男爵垂着头,哭丧着脸,因为他明白这辆马车上的三个人他谁也惹不起,所以这一来一回的路程可真够受的!但是他对伯爵刚刚说的话却很不以为然——“如果我也像他一样全家死光,就剩我自己继承了领地和爵位,我一定会同样干得很好!”
“而且……”男爵对自己父亲的做法更为不满“科克这些人分明和我一样,为什么人家就能十几个人一路吃喝玩乐地去找李昂,偏偏我就被塞到这几个人身边受罪,简直要被那个老家伙气死了!”
唐恩可不知道小男爵的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只是看他一副恭顺的样子很是满意,所以暂时放过了对方。
接下来伯爵的目光扫过对面两个人,邓肯正呼呼大睡,所以他决定再和女子爵闲聊几句,毕竟她是王室的书记官,官职不大但是接触到的大人物却不少,还是有必要维系一下感情。
“据说内务大臣对李昂继承领地很不认同?”唐恩伯爵忽然问道。
女子爵推了推黑框眼镜,虽然她一脸严肃,但是对这名以古板严肃闻名的伯爵能够主动再次开启话题还是很满意,所以忘记了对唐恩刚刚评判斯维尔局势的不满,带有一丝得色地说道:“是的,估计是因为安德烈子爵的事情。”
内务大臣的孙子被李昂从坎贝尔赶回来这件事情早已传遍了王都,甚至连边远领地的小贵族们都听说过了,所以内务大臣很不高兴,首先教训了安德烈子爵,虽然没对李昂的做法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果然在授予李昂坎贝尔伯爵册封文件之时,内务大臣开始发难,他的矛头当然不会指向李昂继承的正统性,而是以这位年轻人的能力来质疑有没有必要再将边境伯爵的权利赋予给他,尤其他将李昂之前所有的顽劣事迹一样一样摊在桌面上,彻底打消了支持赋予李昂坎贝尔伯爵完整权力的声音。
接下来他又取出一张十多年前的斯维尔全境地图,以此证明其实坎贝尔的领地并没有现在这么大,北部根本不包括铜盔山脉南麓,那原本是马卡罗伯爵的领地,只不过因为马卡罗伯爵对铜盔山脉的掌控力薄弱,才让达伦·坎贝尔·雷德菲尔德一步步将山脉的南麓蚕食。
内务大臣一句话几乎将整个坎贝尔范围的五分之一削去,这还没完,他又提出坎贝尔西部与绿山领的交界处也一直是个争议地区,之前因为绿山伯爵尊重坎贝尔老伯爵的功绩,所以甘愿收缩了部分领地,但是这位年轻坎贝尔伯爵在还没回到领地的时候,就在绿林镇和绿山伯爵次子安托子爵的手下发生了争执,并且最后一走了之。所以安托子爵很愤怒,绿山伯爵也很愤怒,决定将领地扩到原来的位置,直至李昂当众道歉。
不得不说内务大臣对王国法律以及历史非常熟悉,这一番连续出拳简直就像是切中了坎贝尔的要害,让其他人即便有人想为李昂开脱也几乎无话可说,何况众所周知达伦·坎贝尔的几名在王国政坛上够分量的好友就在不久前全部死于暗杀,剩下都是一些中下级军官,除此之外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在已经故去的老伯爵面子上看顾这位以纨绔著称,名声很不好的年轻人?
倒是有一个人,这是北方的一个小领主,温斯特男爵,大家都知道他是李昂的外祖父,正好因为想将雷德菲尔德家族的几具遗体运回到自己的领地安葬而停留在王都,他知道李昂的事情之后一直在王都来回奔走,可是以他一个小小男爵的身份,在侯爵甚至公爵都一抓一大把的切斯特又能发挥的了什么作用?
可是出乎众人意料,当温斯特男爵奔走多日,偶然找到一位老牌贵族的时候,这位条顿侯爵却为李昂说了句话——“坎贝尔老伯爵为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家族就剩下这么一个年轻人,也挺不容易的,你们可以暂时收回边境伯爵的全力,但是坎贝尔伯爵册封文件怎么也得抓紧给他。”
他说了话,很快又有其他几个贵族站出来支持,内务大臣和他的支持者有些吃惊,他们知道条顿侯爵和坎贝尔伯爵家族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难道是单纯的出于可怜?不可能,贵族之间的任何事情都不单纯。所以内务大臣在沉默了几天之后,经由病重的国王陛下批准,将坎贝尔伯爵的册封文件交给了唐恩伯爵,并且派出了这样一个特别队伍,前往坎贝尔交予李昂。
当然,边境伯爵的权力并没有写在文件上,而且以内务大臣的性格来说,这件事肯定还不算完。
唐恩和佩格两个人低声交流着册封文件带来的影响,听得旁边的年轻男爵一阵咋舌,而他对面的邓肯呼呼大睡,一辆马车载着四个心思不同的人物,在青石大路上越驶越驶远,渐渐消失在一片绿林中,他们这一次还要先到马卡罗伯爵领地处理一单事务,接着才会绕开铜盔山脉进入坎贝尔。
就在一段时间之后,切斯特南门走出来一行七八个人,他们的装束极为相似,除了胸口右侧有着发光权杖的徽记略有不同之外,都是一身洁白如新的长袍。
当他们离开了切斯特一段距离,为首的老者抬头向着南方望去,眼中充足的神光似乎能穿透那个方向天空中的一片片阴云。
“索菲亚,原来你就在那边名为坎贝尔的土地上,”奎宁主教的脸上无喜无忧,“圣马丁大人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那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