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久久之后,徐福才张嘴说出了这样一个字。实际上,他也的确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一时间嬴政口中说出的话,包含信息量实在太大,徐福甚至没能理清楚脑子里的情绪。
是该喜还是该怒。
嬴政拥着徐福没有再往下说,他在静静等待着徐福的反应。
然而此时徐福的思维已经全然跑偏了。
他就说梦境之中,嬴政怎么会那样轻易地死了,而他又那样轻易地东渡去了,之前纠缠许久,好像瞬间就被切断了联系一般。这像是嬴政的性子吗?他应该是早有准备才对。这时候嬴政说出口来,徐福才终于打破了心底的怪异感,认为那一世应该是这样的。
别的怨恨……
或许那一世是有的,但这一世的他,没法代替那个自己去憎恶嬴政。
嬴政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徐福继续往下说,他忍不住道:“阿福?”
徐福低声道:“我有些困了,不如……明早再说?”
嬴政闻言一怔,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细细一想,徐福这般态度,似乎也并不奇怪。他本性不就是如此吗?当然,嬴政也可以自恋地想,或许阿福是不愿意让他此时的处境太过尴尬,因而才体贴地打断了话题。
嬴政将徐福拥得更紧了些,唇挨上了徐福的发顶。
“好,我们先休息吧。”
抛开梦中不断回放的前世,牢牢攥住现实中的人,嬴政这会儿觉得心底的担忧和恐惧很快就消散了。
两人闭上眼,慢慢地,再次入了梦乡。
嬴政没再做梦。他放下了心底的大石,睡得很是安稳。所有他想掌握在手中的一切,此时都掌握在了手中,还有什么值得他再噩梦连连呢?
但徐福却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入了一个梦。
只是梦中一片漆黑,他看不见画面,只能隐隐听见两人的声音。
“会不会有一日,你我相见,再无这般仇怨夹杂其中呢?”
这是嬴政的声音,或者说是那一世步入中年的秦始皇的声音。
徐福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想要听见更多,但是他仔细地听,却什么都听不见,接下来竟然只剩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是在和他说话吗?
“……朕知晓了。”久久之后,秦始皇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了。
短短四个字,仿佛夹杂了奇异的嘲讽,还有种隐秘的快意,就好像终于得到了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彻底令人绝去希望的,但却让人生出了破而后立的心思。
或许就是从这时候起,嬴政就动了,这一世不成,那生生世世总有一次能成,于是干干脆脆把他绑起来了的心思?
之后又是一阵死寂。
徐福在梦中似乎游荡了许久。
然后又听见了一个声音,“我是骗您的啊。”这个声音充满了恶意。
徐福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了。
这个声音是属于那个老叟的!
睁开双眼,徐福坐了起来,外面已然日出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此时床榻之上只剩下了徐福一人,嬴政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徐福披上衣袍,下了床榻,冷着脸道:“来人。”
下人们闻声涌了进来,立即伺候着徐福洗漱穿衣,而后又将早饭盛了上来。
“陛下呢?”徐福觉得,嬴政不像是会羞于见他的人啊,这般捅破窗户纸之后,应该说是更大方自然全无后顾之忧了吧?
下人道:“陛下在前面厅中,审一个人呢。”
会是审谁?
徐福快速地用过了早饭,而后便让下人带路,到了前厅去。
前厅里跪了一个人,那人匍匐在地上,身体微微颤动,看上去极为害怕,似乎难以承受嬴政冰冷极具压迫的目光。
徐福走上前去,才看清那是个极为不修边幅的男子,身上还穿着有些脏的官服。
“你是谁?”徐福上前出声问。
那人小心地抬起头来,看见徐福的时候,眼底掠过了一丝惊艳,但紧接着他就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或许是想到了徐福的身份。
那头坐在主位上的嬴政淡淡道:“你想找的人。”
徐福心中惊讶,不由得再度朝男子看去。这就是……刘邦?
刘邦似有所觉,顿时缩得更加厉害了。
对刘邦的这副姿态,徐福倒是不觉得意外,刘邦在历史上不就是个极为能屈能伸的人吗?为了保住小命,让他做出再瑟缩的动作都可以。按理来说,能屈能伸的人是值得人敬佩的。偏偏徐福实在难以敬佩这个后来的汉太.祖。
“你是刘邦?”徐福站在他的身侧,淡淡出声问。
“是……是小的。”就刘邦身上的职务,连称声“臣下”都不敢。
若是寻常人见刘邦这样伏低做小,定然觉得难以下手,干脆放过得了,但徐福很清楚,刘邦的身上究竟有着多强的韧性,而且历史轨迹的作用,他不敢赌。
徐福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道:“既是确定身份了,那就带下去吧。”
嬴政面上闪过了可惜之色,似乎是可惜没能从刘邦口中问出更多的东西,比如刘邦究竟在何处得罪了徐福。
嬴政一挥手,“带他下去吧。”
侍从涌了上来,刘邦却是被吓得变了脸色,“……陛、陛下,小的实在是何处得罪了国师啊!”
嬴政已经没再看他,只冲徐福招了招手,“怎么这样早便醒了?”
嬴政当然不知道徐福也是从梦中惊醒的。
徐福慢慢走上前去,“做了个梦。”
嬴政微微色变,“什么梦?”
这头两人自顾自地聊着,那头刘邦却是陷入了一片绝望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惹来始皇帝和国师,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很快刘邦的身影便从厅中消失了。
徐福摇了摇头,“这个梦没头没尾,很是奇怪。”说完,他忍不住定定地看向了嬴政,“现在你紧张什么?”
嬴政无奈道:“如若可以,我倒是希望那一世的记忆都不再有。”这样方能算得上是半点风险也无。
徐福扫了一眼厅中众人,嬴政会意,便立即出声让他们退下了。
“现在能仔细说一说那老叟了?”
嬴政将徐福拉到身旁坐下,无奈道:“能。”他顿了顿方才接着又道:“我曾在咸阳召集天下有能的方士,尤其对长生不老有所了解的人。他便在其中。”
徐福嘴角一抽,这还真是哪一世都不换套路啊,这一世竟也是混在方士中进了宫。
“我将人召到宫殿之中,便是那时,他对我说,他知晓仙山、仙人于何处,他更知晓如何方能长生不老,甚至,他与我说,他能想办法满足我的一切执念……”
“你就这样信了他的话?”徐福实在不敢相信,嬴政竟也有这样轻易被蒙骗的时候。
嬴政并未直接回答这句话,反而是问了起来,“那时候我已然拥有了天下权势,拥有了至高之位,我有聪颖的长子,有智计出众骁勇善战的臣子,更有心爱之人在侧。阿福知道我还缺什么吗?”
不待徐福回答,嬴政已然当先道:“我缺的是永久拥有这些东西的资格。”
所以他对长生不老有了欲.望和执念。
“阿福定然不知晓,一个人的执念能达到什么样的地步。”
徐福一怔,“什么样?”
“我想与你生生世世,你却避我如猛兽蛇蝎。”嬴政沉默了一会儿,道出了那一世的想法,“我能拥有一切,却唯独难拥有你,更难永生地拥有你。我如何能甘心呢?”
徐福也沉默了。这辈子他和嬴政之间并未经历太多的波折,因而站在他如今的角度上来看,不得不承认,他心底也曾产生过,想要与嬴政长生共度的念头。只是曾经嬴政求长生的失败,深深影响了徐福。徐福觉得这个东西,宛如一种毒药,令人入迷着魔,又令人为此丢掉性命。
他是人,自然也会有欲.望,他想要,但他克制住了。
可嬴政呢?
嬴政再度开口了,“那老叟说的话,确实令我难以抗拒。”哪怕是假的,他也会愿意一试。
徐福脸颊隐隐有些发烧。
不过是为他罢了。
“直到我死于沙丘,那老叟都一直在我身侧。令我觉得怪异的是,他当真无所求。”嬴政的目光逐渐转为冰寒,“这怎么可能?”
徐福也觉得那老叟着实怪异了些,他仅仅是给了嬴政想要的东西,却没要求嬴政给予他东西。怎么可能当真无欲无求到这样的地步?小孩子都知道,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那老叟既然不提,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这一次会提出,若是这一次都不再提出,就说明是那根什么捆人魂魄的绳子有问题了。
很显然,嬴政也想到了这一点上,他冷声道:“我倒是想杀了那老叟,可惜,如今还不能杀了他。”
“刘邦已死,我们择日回咸阳吧。”从前徐福根本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样一段,现在既然确定那老叟不仅有问题,还是有大问题之后,徐福哪里还能继续滞留沛县?
正如嬴政所说,如今他什么都拥有了。
这一世,就连扶苏都被教养得极为出色,胡亥也不必说了,无形中已然减少了历史上的不少危机。唯独余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叟。长生不老之谜,甚至还有这条姑且称作捆魂绳的东西,全都指着从老叟身上挖出来。
徐福心跳微微有些快,甚至恨不得迫不及待地回到咸阳。
嬴政抬手轻抚过徐福的后颈,“只要他是活人,那就一定能从他口中问出来。”当嬴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福还未意识到什么。等他回到咸阳,再见到那老叟,方才知晓,嬴政是如何将刑罚施于老叟身上的。
徐福陷入梦境的回忆之中。那一世,嬴政为了留住他,究竟做了多少事?
嬴政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手轻抚过了徐福的脸颊。屋外刮起了风,树叶打着卷儿进了屋来。嬴政盯着地上的树叶,眼底飞速地掠过了肃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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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侍从得到确认萧何、刘邦死亡的消息之后。徐福和嬴政便启程离开了沛县。嬴政早早就传信回了咸阳。什么也不审问那老叟,先下手上刑。先让他吃苦头吃到将他威慑住了再说。如此手段,实在堪称铁血了。
在回咸阳的路上,徐福发现他关于前世的记忆,甚至一些其他的记忆,都仿佛被嬴政一句话解了锁一般,开始渐渐恢复了。脑子里原本模糊的历史,都跟着变得清晰了起来。这样的变化,简直堪称奇妙。
因着是逐步恢复的缘故,徐福并没有因为一时间塞入太多信息,而导致头昏脑涨。
抵达咸阳的时候,徐福从来没有这样地清醒过。脑子里所有被迷雾遮住的地方,仿佛都散开了。
到这时候,徐福才完整地将自己所有的记忆都串联了起来。
第一世的,第二世的,和这一世的。
于是徐福做了个大胆的揣测。
他这一世来到秦国以后,之所以会对不少历史人物、乃至历史事件都很模糊,都不过是这个时空的规则,故意削弱了他脑子里某个记忆的区域。而为了不让徐福发现这一点改动,在某些大事件,以及国民皆知的事上,便有所放宽。好比后世没有人不知晓秦始皇,再好比后世指鹿为马典故中的主人公赵高,龙阳之好典故的主人公的龙阳君,还有出自法家的李斯、韩非,还有历史上出名的扶苏公子和秦二世胡亥,这些人在后世的名声都太过响亮,是规则都无法抹去的。还有就是长城、灵渠的建造,这也是举世知晓的。相比之下,鬼谷出身的尉缭、徐福名头就显得弱了不少。而六国先后灭亡的顺序,当时各国的国君都是谁,这一类的信息,在后世都没多少人能记得准确,自然规则就可以毫无压力地将徐福的记忆抹去了。
徐福很清楚为什么自己和郑有安会有那样大的差异。
实际上,郑有安在这个时代待得久了,应当也会和他一样,渐渐模糊记忆,被规则削弱后世带来的优势。而徐福却比郑有安削弱得还要厉害,不过是因为徐福自身的本事就已经足够了。
规则赌不起!
你能想象一个能看穿他人命运,还能改变他人命运,且拥有一定预言能力,还拥有着穿越者本身的优势,知晓一切历史的人,他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吗?若真是这样,那徐福便成大杀器了。历史轨迹可就不止是这样小幅度变动了,到时候恐怕是会完全走向另一个方向,六国会不会灭,还有没有秦始皇,怕是都要另说。
人的力量实在不可小觑。
所以徐福才这样快且这样大程度地被削弱了。
虽然徐福觉得,现在历史的轨迹也发生了变化,毕竟刘邦被他弄死了,吕雉、萧何也弄死了,项羽给搞到宫里来了,连韩非都还活着……这历史也被他玩坏得差不多了。
这些恢复了的关于历史的记忆,徐福并没有告知嬴政。他很难开口对嬴政说,“你死于沙丘之变。你死于我的手。”
他们回到宫中后,嬴政先行处理政务,而徐福则是去瞧扶苏和胡亥了,顺带也就看了一眼项羽。
胡亥实在有一手,连未来的楚霸王都被他笼络到身边了,整日傻呵呵地和胡亥混在一块儿。胡亥就拿人家当杂耍使。徐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徐福坐在胡亥的殿中休息,胡亥与项羽玩了一会儿后,回到徐福的身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父亲,你们关的那个老头子是谁啊?”
“你去看了?”
胡亥点头,“去看了。”胡亥顿了顿,“他看起来很坏。”我还揍他了。不过这几个字,胡亥没说出来。
徐福摸了摸胡亥的头,“那的确不是个好人,日后不要去见他了。”
“父亲要从他口中问话吗?”
徐福惊讶,“你怎么知晓?”
“既是坏人,父亲又不立时杀了他,那定然是有话要问他了。”
徐福点头,“是如此。”说罢,他还夸奖了胡亥两句,“胡亥实在聪明。”
哪怕已经长大不少了,此时胡亥也还是从善如流地蹭了蹭徐福的手掌,“我去帮父亲问吧,有我在,定然能问出来的。”
“你?”徐福不由得想到了之前被胡亥欺负的,见了他就怕的乌云小姑娘。他没见过胡亥是怎么整治人的,但从乌云、荆轲身上就可见一斑。徐福有些犹豫。
审问固然重要,但这样的事不该胡亥来做。
徐福揉了揉胡亥的头,“小孩子便不必操心了。”
这时候胡亥倒是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扶苏哥哥都会为父王做事了,我自然也要为父亲做事才好。”
“你活得开心,和扶苏相亲相爱,便足够了。”徐福说完,又觉得“相亲相爱”听起来实在有些怪异,但此时若收回这个词,那岂不是显得更怪异了?徐福便只有强忍着,假装这个词没什么不对劲了。
不多时,嬴政也到了殿中来。
“下面的人来报,说那老叟有些撑不住了。”嬴政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出声道。
想要将人救回来不难,嬴政要的就是这样的时刻,这样方才好下手,毕竟濒临死亡的时候,才是一个人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时候。
“我、我也去!”胡亥忙道。
嬴政点头应了,“那便去吧。”
徐福和嬴政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徐福瞪了嬴政一眼,只可惜嬴政没接收到。
而胡亥已经开心地扒着徐福的大腿,跟着要往外走了。
“这样的场面带他去好吗?”徐福忍不住问出了口。
嬴政并不在意,道:“身为男儿,总要见一见这样的场面,不然日后若是养成软弱脾气,怎么好?”小时候胡亥撒娇,那是正常的孩子气性。但长大了若是还软绵绵爱撒娇,那怎么成?
徐福抿了抿唇,“走吧。”若是场面太过血腥,他再让人将胡亥带出去好了。
三人前往了关押老叟的宫殿。
为了看住老叟,嬴政认为哪里都不够安全,便直接将人扣在了宫中,并派以重兵把守。
等进了宫殿之后,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什么血腥的场景。
他们只能看见躺在里头的老叟,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的,只是他的模样确实奄奄一息了。
待听见脚步声之后,老叟方才费力地从喉中挤出话来,“……你、你知道了?你够狠……”
没人出声搭理他。
老叟闭了闭眼,“我想活着……我要活着……”他费力地说着,甚至还激动地想要坐起身来。但他挣扎了半晌,最后却是什么力气都没有。
“修补时空的人……”徐福的目光冷了冷,“他根本不是什么修补时空的人。”
就算有这样的人,那为什么不是在历史发生变动的时候,就立即出现呢?而是在六国都被提前覆灭了之后,才陡然出现,自称修补时空,这时候他还修补什么?
既然有嬴政口中的捆魂绳,那么老叟就应当是冲着这个来的。
如今来看,老叟应该也并非神通广大的人物,他同样会受到时空规则的限制,因为时空不允许这个世界出现不死不灭的人,所以一旦当老叟来到秦国,出现在咸阳,那么他就和寻常人无异了,嬴政想要杀死他,也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刑罚加诸在他的身上之后,他就屈服了、软弱了。因为他想活着。也许他在这个时空死亡,便是真正的死亡。毕竟徐福依据自身的变化来说,若真有时空规则这种东西,那么它必然是一视同仁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怕是还有待确认。
徐福和嬴政对视了一眼。
“打开。”嬴政道。
旁边的侍从上前来,这才打开了困住老叟的囚笼。
嬴政握住了徐福的手,两人走了进去。
胡亥被抛在外面,连忙撇嘴,扒住了铁栅栏。
嬴政走近之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老叟,冷声问:“你来咸阳是想要什么?”
老叟却并没有回答嬴政的话,他只是挣扎着,口中断续地喊着:“救……我……”
徐福微微弯腰,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为了长生不老而来?”
老叟还是没回答,但徐福却注意到,他的身体在那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徐福脸色微变,登时就肯定了这个猜测。
只要知晓老叟是会死的,而他的确害怕死亡,不愿死亡,那就可以推测出来了。
徐福不由得又想到了他问老叟,可知长生不老时,老叟几次回答,都是说只有他才知晓。
所以,长生不老之谜还是在他身上?
老叟在这句上,当真没说谎?
嬴政如何敏锐,他自然也没有错过老叟身上的异状,他的骤然间变了脸色,看着老叟的目光变得不善了起来,“原来如此。”嬴政咬着牙关,目光冰冷锐利如刀锋。
原来这人从一开始便是冲着徐福来的!
此时将一切都想通了,嬴政恨不得立即将老叟开膛破肚以消心头之恨。
嬴政拉着徐福走了出去,口中吩咐道:“将人拖出来。”
两名侍从立即上前,将老叟拖了出来。
老叟看上去是真的近乎奄奄一息了,他费力地撑开双眼,遥遥看向徐福的方向,“你……你……”他朝着徐福抬起了手。
没等老叟将完整的话说出来,胡亥已经当先蹿了出来,直接挡在了徐福的跟前,瞪了瞪老叟,“瞧什么?不许瞧。”
原本紧张的气氛,登时被胡亥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胡亥抿了抿唇,道:“我有法子问出话来。”说罢,他便两眼亮晶晶地看向了徐福和嬴政,像是在说,快来找我吧快来找我吧!
嬴政神色微微缓和,“胡亥莫要玩闹。”
“没有玩闹,我真能问出来。”胡亥认真地道。
徐福弯腰俯在胡亥耳畔,问:“你给他下蛊?”
胡亥点头,“给他吃药,吃毒药。”
徐福颇有些哭笑不得,但他也知晓,在这一点之上,他是当真不如胡亥。
不待徐福做出决定,这头嬴政已经道:“胡亥,那便交给你了。”语气轻描淡写地,仿佛像是只吩咐胡亥扫个地、收拾个桌子一样简单。
胡亥认真地点了点头,面上放光,很是兴奋。
嬴政搂着徐福便出去了,一边往外走,他一边还俯在徐福耳边道:“只有让胡亥做些小事,他才能从中得到满足和荣耀感啊。”
小……事?
这算小吗?
或许对于征服六国的秦始皇来说,是小的吧。
徐福实在是无力反驳。
他们出了殿,宫人们还立刻端上了食物和水,就这样恭敬地站在一旁,好方便他们取用。其实这时候徐福也没什么心思用食物和水,他的心思都落在那老叟身上了。
出人意料的是,胡亥出来得很快。
“好了。”胡亥笑了笑。
“这么快?”莫说徐福了,连嬴政都微微惊讶了。
“嗯!”
徐福和嬴政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摸了摸胡亥的头顶,然后便将他留在外头,独自进门去了。
老叟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在不停地抽搐,面上露出了极度惊恐的表情。
“现在愿意一一交代了吗?”嬴政冷声问。
老叟的嘴似乎开开合合,在说着什么,只是因为声音太过微弱,并不能听清。嬴政便指挥了一名侍从上前去听,那侍从歪着脑袋听了许久,面上闪过了怪异之色。
“他说什么?”嬴政问。
侍从闻言,面上表情更怪异了,“他、他在哭。”
徐福:“……”
他这会儿可以确定,应该是胡亥将人给震哭了,但是这连话都没法说,还能问出来什么啊?徐福无奈扶额,转身便大步走了出去,“胡亥。”
“父亲。”胡亥探出了头。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说话了?”
胡亥狡黠一笑,“因为他该说的,都已经告诉我了呀。”
徐福敲了敲胡亥的额头,“那你方才不早说。”
胡亥瘪嘴,“刚才你们直接撇下我就进去了呀。”
嬴政很快也出来了,听胡亥说已经问出来了,面上登时闪过了惊异之色,随后不由得赞叹道:“胡亥这份本事也算难得了,日后定能助你扶苏哥哥了。”这等审讯之才,日后若有不利于扶苏的人,在胡亥手底下都逃不过审讯。
胡亥听了夸奖,登时便笑得如同舔了蜜一般。
徐福和嬴政二人带着胡亥回了寝宫,那老叟便暂时被他们抛却脑后去了。
待到殿中只余下他们三人之后,嬴政方才出声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来咸阳是为了长生不老来的,如何长生不老只有父亲知晓。”胡亥挠了挠头,“不过长生不老是什么意思呀?就是不用死吗?会活到几万岁吧?”哦,现在胡亥也就能数到万。
“果真如此!”嬴政面色冰冷,“他可有提起一根绳子?”
“说了,他说那是用来捆魂魄的,捆一世则少一魂,直到魂魄都被吸走。”胡亥说完,又忍不住加上了自己的见解,“我觉得他在说玩笑话,哪有这样的东西?”
嬴政闻言,紧紧地握住了徐福的手,几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那他说吸走魂魄用来做什么吗?”徐福知晓此时嬴政的心情定然难以平复,于是他便反握住了嬴政的手,代替他出声道。
“他说用来研究,研究长生不老。他很老了,快死了。他说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人,也是会死的。”
徐福心中一凝,“难道……他说我不会死吗?”
“对呀,他说你一定破解了长生不老的秘密,因为你若非意外,便不会死去。”
所谓意外,应当便是人祸的意思。他可以比别人多出永久的生命,但他却手无缚鸡之力,只要有心之人,就可以杀了他。
徐福觉得这一点实在太疯狂了,他自己又无从论证,偏偏那老叟似乎认定了这一点,认定了徐福身上一定有秘密。他不敢从秦始皇手里抢人,便只有想法子,利用秦始皇的欲.望,让他亲手将自己送上门去。
若是一世少一个魂或者魄。
这是第三世,那便是缺失了两个或是三个!
徐福也不清楚,这一世的魂魄是否缺失了。
但是为什么这一世老叟急匆匆地出现了呢?他完全可以等自己再轮回投胎几次……不、不对……徐福想到为什么了。因为这一世他和嬴政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他成为了大秦的皇后,成为了国师,嬴政将他视若珍宝,那么谁还能有机会杀了他呢?若是一直不死,徐福就不会再有来世,自然也就不会被吸走魂魄。所以老叟才没法坐着等下去,他必须来到咸阳,故技重施,再度忽悠徐福和嬴政,从中抓住机会坑害徐福。
他却没想到,徐福和嬴政都拥有了第一世的记忆。尤其嬴政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老叟,想起了老叟曾经给予过的东西,于是老叟自然便被认为是有所图谋。
“缺魂魄会如何呢?”徐福喃喃问道。
嬴政此时依旧紧紧抿着唇,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胡亥道:“父亲真笨,失了魂,就会发呆,痴傻,没意识。而魄主七情六欲啊。”
“喜,怒,哀,惧,爱,恶,欲……”徐福喃喃念道。
是了,正是因为他丢失了魂魄,所以他才会失去爱和恶。
同时他的身体也受到影响,竟不断地重溯记忆。
徐福也忍不住心中憎恶,他身上的一系列意外,竟然都是来自老叟。
见徐福的面色不太好看,胡亥不由得小声道:“还有还有,他说,父亲的死都是他推动的。”胡亥咬着牙,“这人实在可恶,一定要杀了他!不,要折磨一顿,再杀了他!”
“……是该杀了他。”嬴政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了,他的声音陡然间低沉了许多,甚至中间还夹杂着令人不自觉颤抖的煞气。
徐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嬴政眼眶都微红了,他的眼底甚至布满了血丝,这一刻,他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可怖。
与徐福的目光相接,嬴政抬手安抚了一下徐福,他放缓了语气,只是脸色不变地问道:“还有呢?”
“没了……”胡亥又挠了挠脑袋,“哦不不,他还说父王要长生,不如便杀了父亲吃了他的血肉。”胡亥说到这里,又气得脸颊鼓鼓,道:“父王怎会如此呢?这贼人竟是想要挑拨父王和父亲!”
听到这里,徐福心底却是奇异地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还有些想笑。啊,胡亥都学会挑拨的含义了啊。
嬴政冷笑道:“朕便先将他剁成一堆血肉,分给秃鹫食之!最好还要教他连转世都没机会!”
胡亥听了话,并不觉得可怕,反倒还笑着道:“不错不错,这样的恶人,就该如此待之。”
“他没说那绳索如何解?”嬴政问。
胡亥咬了咬唇,神色一下子低落下来,“没有,再后头,他就光哆嗦了。不过……不过我会解呀!”
“你会?”徐福和嬴政现在都无法轻易将胡亥的话当作玩笑了,他说会,可能就是真的会。两人的心才刚沉下去,一下子又被拉了上来。
“嗯,不过我需要再看看书。”胡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父亲放心,我定然能解那什么绳索的。”
徐福闻言,脸上的表情却是破冰了,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徐福笑的时候实在太少了,尤其是在听过胡亥的话之后,徐福这抹笑容便显得更为难能可贵了。
胡亥和嬴政都是不约而同地一怔。
“嗯,我相信胡亥。”其实到这时候,弄清楚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足够了。徐福认为自己并不蠢,胡亥也很聪明,他们二人通力合作,自然便可以找出来法子。
世上总有解铃的那个法子。
老叟从何处学来,徐福也就能从何处发现。
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只是嬴政此时最为耿耿于怀,虽然并非他之过,但是他将那玩意儿从老叟手中拿过来,拴住了徐福,谁知酿成了这样的祸患。再想一想这一世,与徐福之间进展极为缓慢,倒也是活该了!
“胡亥,你再试一试能否从他口中问出东西来。”嬴政抬头看向胡亥道。
胡亥点点头,一溜烟地便跑进去了。
过了会儿,胡亥就出来了,他面露尴尬之色,“他、他说不出话了。”
徐福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