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一场非常隆重正式的会面,参与会面的双方都不太希望自己的这次行程广为人知,彼此间关系又算不上多么好,因此会面的地点选在了公海小岛之上,一方随时能潜入大海销声匿迹,另一方直升飞机时刻待命准备带着主人逃命。
很明显了,他们谁都不信任谁——尤其是已经踩在了陆地上还对没有鱼尾的海妖满心戒备的某些人。
宴会开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阿拉斯加的夜晚风雨交加,海上却是月明星稀的好天气,很适合在室外支一张长桌,鲜花美酒来一场露天餐会。
“还请放松点。”轻笑着安抚对面神色僵硬的客人,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相信我们都是怀着诚意而来的,无需如此戒备。”
客人也僵笑着举起酒杯回敬,意思意思地抿了口杯子里的酒。
这杯中的美酒是海妖的珍藏,细算起其价值喝下去的每一口都与黄金等价。
“好酒。”客人赞叹道,面色舒展了些,把杯子在桌上放下,又向内推了推。
“招待您这样的贵客,自然要拿出最好的美酒。”笑着说道,拿起刀叉轻轻划开盘中鲜嫩的鱼肉,未经任何烹调的鱼肉带着源自本质的鲜嫩甜美,淋上一点点柠檬汁便已足够美味,“这是我东方朋友送来的稀有鱼类,还请您多尝两口。”
本不打算动刀叉的客人暗地里握紧拳头又松开,尽量自然地点点头,从盘中好像还在弹动的浅粉鱼肉上切下一块——在礼仪范围内最小的一块送进嘴里,简单咀嚼两下连滋味都没来得及细品便囫囵咽了下去。
若非他现在身处下风,绝对连动都不会动这盘不知道是从什么奇怪的鱼身上取下来的肉,哪怕他知道不会蠢到在这种地方动什么手脚。
吃了,便是服了软,不过吃一口也就够了,他又不是那些海妖豢养的猎狗,扔块肉就得老老实实连盆底都舔干净,服软过了头就变成了谄媚,不够对等的身份天平对他今天的来意毫无好处。
他将已经挺得笔直的脊背又挺直了一些,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没有沾上任何东西的嘴唇,开腔道:“我想,既然我们都已经坐在了这里,便是已经达成了共识,要解决彼此之间延绵数百年的不愉快。”
“不愉快?”拿起酒杯轻晃,艳红的酒液在杯壁回荡拖出极好看痕迹,“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个浅浅的微笑,“一直相处得非常愉快不是吗?”
客人沉默,如果说趁着离开欧洲吞掉了对方不少势力,下手颇黑不说还想着斩草除根,直到被和adaro联手折腾了一圈才安分下来也算是相处愉快的话,那么他们倒的确在这百年间相处得皆大欢喜。
要是关系真的好,那么猎犬怪的脑袋就不会在一大早放在他的枕边,提醒他自己的继承人干了件多蠢的事情。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认为永远不会回到这片大陆,就像多年前他的先辈们一样,谁都没有想到被同族赶出欧洲的海妖有一天会回来,加上当初adaro和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为他花多大的力气给那些势力保驾护航,不闻不问的态度让他们多了几分海妖间彼此关系势同水火的错觉,因而一个个落井下石做得不要太顺手,要不是后来在美国站稳了脚跟让他们收敛了一些,想必那时候的下属们就要跟他们撕破脸皮不死不休了。
不过现在撕破脸皮似乎也不迟,在蛰伏多年主人回归之后,猎犬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露出尖牙利爪,蠢蠢欲动着准备将那些昔日踩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的家伙们掀下来狠狠撕咬,即便是有着主人的命令不能一口咬死,也要多撕下来几块肉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疼。
疼得以后延绵数百年也不敢再把爪子多伸半毫米出来。
没有阻止属下的行为,他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憋了多少仇怨要爆发出来,就像当年那些属下们全力支持他离开欧洲开拓新大陆一样,他现在也全力支持自己属下们的业余解压活动。
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自己的属下,也算是海妖的拿手好戏了。
这场酒会,一个是来求和服软的,另一个却是来申明立场的,因此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谈不拢。
一杯酒下肚,见还是不着边际地绕来绕去和他兜圈子,一问三不知的装傻子,客人终于忍不住阴沉下脸色,“看来您似乎并没有什么诚意。”
“何以见得?”笑起来,“若是我没有诚意,今天坐在这里的就是我的代理人了。”
“还是说您认为我的招待有所怠慢?”挑起眉毛,“tom,我们的客人好像对你的布置并不满意呢。”
“那真的是非常抱歉,还请您原谅我的疏忽与失礼。”站在后面等候命令的老管家往客人的方向走了两步,恭谨地微微俯下身道歉,抬起头时眼眸鲜红,唇间犬齿寒光闪烁,“请您务必原谅。”他又把头低了下去,掩去眼底的冰冷与嘲讽。
一阵暖风吹过,客人却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听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个叫做日本的国家在吃饭前会大声说上一句“我开动了”,以表达对食物的敬意,如同老管家刚刚听起来诚意十足的道歉一般,比起十足的诚意更多的是对于食物的馋涎欲滴。
“不,已经是很好的招待了。”客人僵着脖子干巴巴地说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表情与其说喝下去的是美酒还不如说喝下去的是□□,“感谢你的精心准备。”
“我深表荣幸。”老管家面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眸色,犬齿不见踪影咧开嘴牙齿整整齐齐。
“客人的宽宏可不是你玩忽职守的原因。”淡淡道,“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我会谨记这次教训的。”老管家说道,再次对着客人躬身,“那么请允许我为您献上一首琴曲作为赔罪。”
随意挥了挥手应了他的要求,对着客人说道,“年纪大了难免行事不周,还请您不要见怪,我绝无任何怠慢之心。”
“年纪大了总是难免的。”客人说道,“像我也老是要忘掉点东西。”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仿佛根本听不出话里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
“您已经有一位优秀的继承人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宽慰一样地说道,“我记得是叫做...eric对吧,源于古诺斯语音,天生的,永远强大的领导者,真是美好的寓意。”
他提起客人的儿子eric时似是不在意地随口说出,客人却微微变了脸色,比之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情绪变化要大得多的表情波动,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表情恢复了平时笑眯眯的模样,“eric还很年轻,冲动的很。”他的话里带着些暗示的意味,掌心收紧昭显了主人不平静的内心。
“是啊,很年轻呢。”笑起来,不去接客人的话,抬了抬酒杯让侍者为他再倒一杯酒,“今天的酒不错,和天气很相配。”
“今天的天气不错。”客人强自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可惜阿拉斯加那边雨太大,看不到这么美的月亮。”
他这话已是几乎彻底掀开底牌的威胁,你动我儿子我动你人类,那位dr.reid身边最不缺各方势力派出去的钉子,有时候他可真好奇是怎么放心让那个人全国各地到处跑的。
“你是说那几个尝起来还不如黑面包的家伙吗?”偏着头回忆了一下,“味道挺差的。”
“对了。”又道,“我记得今天eric王子是要参加外交酒会的对吧。”他看了看表计算了一下时差,笑道,“现在应该结束了呢。”
客人心下一紧,猛地站起身神色阴鹜地盯着,“今日阁下对我的礼遇,konigsburg家族定然铭记于心。”
“同样的话送给您。”靠在椅背上举高酒杯,“愿konigsburg家族永垂不朽。”
客人怒气冲冲又难掩惊惶地转身就走把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痛快地大笑出声,这么多年属下们憋了一肚子火,他这个头领又怎么会安闲度日,就算海妖天性对权势财富没什么兴趣,但是敢对他的人类未来生活保障下手的人也一定要把爪子剁干净让其再也爬不起来。
老管家提着琴盒走过来,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我的琴白拿了呢,亏我认真练习了那么久。”
“得了吧tom。”趴在桌上舔掉唇角的红酒,吃吃笑道,“国王大人可看不上你拙劣的琴技。”
“但是就算像我这样拙劣的琴手,也是想要为奥地利的国王拉一首曲子的。”老管家说道,“那可是音乐之国啊。”
“既然琴都拿来了,就拉给我听吧。”眯着眼把玩着银制的餐刀,光亮的刀面倒映出他双颊泛着绯红的脸,“你精心准备的曲子。”
“二流的琴手配二流的欣赏者,真是好搭配。”老管家又叹息一声,取出自己的小提琴架在颈边,琴弓与琴弦交叠出清澈如流水的音符,恰与海上清风明月相合,潮汐阵阵往复不绝。
已有了些许醉意,鱼类对酒精的抵抗力都不怎么好,方才他喝了三杯红酒,便感到双颊发热微醺欲醉,双眸半睁眼里似也凝了一潭深泉,波光潋滟。
今夜就暂且睡在这里吧,过了十二点这小岛便已是海妖的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