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悠没意识到他一个“又”字里暗藏的玄机,只是歪了下头,平静接话:“江教授应该不是第一次被人邀请吧,难道其他人也个个都是为了学分?”
男人无动于衷地望着她,见她虽然背着手、歪着头,模样俏皮,可是眼里的内容却又过于沉敛,或者说清和,显然是因为他刚才“用恶意揣测她”而变得有些兴趣怏怏。
江临夹紧了手臂间的书本,没言语,她却又笑了,“要是她们找你约你真的都是为了学分,那也太辜负江教授这一身才华和样貌了。”
男人眸光一深,眼中仿佛蕴藏着江河湖海,水深而静,却任谁也看不出眼底究竟是何种神色。
段悠觉得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男人怎么也该给点回应了吧?
可是他还是不动如松,明睿的眸子就这么淡淡攫着她,除了层层叠叠的冷漠以外,哪怕连嘲讽都没了。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段悠却还是红着脸压低了声音,怕惊了什么似的说:“好吧,我不是为了感谢你给我什么机会,也不是想安慰你被系里的紧急会议打乱计划……请你吃饭,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跟你多待会儿,想讨好你一下。这样够真诚了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男人的嗓音低低响起,淡漠得没有温度。
段悠一愣,他继续以同样的语气道:“我先前什么都没说,你以为是默许你继续胡言乱语?”
从她让他不要用恶意来揣测她时,江临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是此刻听她直白地说出来,还是不禁有些意外。
意外于她竟然真敢在他面前开口。
男人的唇梢浮起一丝薄薄的笑,凉得浸骨,他本来以为自己听到这些话,虽然不至于大发雷霆,但至少该小有愠色。
可是胸腔里除了荒芜和空洞之外,什么情绪都没有被掀起来。
就像在看一出戏,演到了荒诞好笑的地方。
段悠也没想过表白一次就能被他接受,若真这么好追,他也就不是她看上的男人了。于是她笑眯眯地接受了首战失利,却还是更正,“我没胡言乱语,我是认真的。我不信你在学校里任教半个多月还没有人跟你表白过。”
“既然你知道有人跟我表白过,也该知道她们都被我拒绝了。”
江临觉得自己真的像个人生导师一样在为走了岔路的学生指引方向,哪怕他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心平气和,而是狠狠嘲弄一番。
大概是心中还存留了那么一点风度,加上为人师表的责任感压在身上,他也不愿在办公室门口闹得太难看。
“被你拒绝一次就放弃了?这种人说的喜欢能有多喜欢?”段悠好像重新找回了信心和勇气,昂起头,“我比她们认真多了,你考虑一下呗?”
江临面无表情,目光一点点变得冷硬,并未直接回应她,只是冷淡地丢下一句“闹够了就回去”便转身进了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里,男人四下一扫,却发现几乎每张办公桌边都站满了学生。
系里要举办模拟比赛,每个老师暗地里都较着劲,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出人头地。先前赵老教授还在的时候他的意见没人敢反驳,现在他走了,还多了这么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办公室里一时间人满为患,各班的尖子生都围在自己的老师身边问这问那。
纪可岚不是专业课的老师,只是班导而已,自然也乐得清闲,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着办公室里难得一见的“盛况”。
过了会儿,她看到对面办公桌的男人回来,坐在了椅子上,眉眼清俊、气质矜贵,害得她心跳微微失衡,脸也不争气地热了热。
正愁着没话说,江临却先开了口:“纪老师班里有多少人报名?”
“不如江教授班里多,据我所知只有七八个。”纪可岚很快回答,想了想,又道,“谁不知道整个系里这一届最优秀的学生都在江教授班里,我这帮学生参赛也就是走走过场……”
“未必。”江临垂眸望着手里的茶杯,袅袅水雾遮挡了他略显冷锐的眼尾,却遮不住那股气势,“这次的比赛不仅仅只有大一的学生可以参赛,其他几个年级里也有不少没有荒废学业的优等生。”
纪可岚有些奇怪,“我听说往年这种比赛基本上是默认由大一的学生参加的。”
男人放下茶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早晨校长单独留下他时说的话。
以模拟比赛来确定最终参赛名额的主意是校长提出来的,为的,是给他看中的学生一个特殊照顾。
后来校长甚至几次三番暗示他,最后要想方设法让那个学生获胜。
江临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对这种事虽然不齿,却也司空见惯,不至于当场反驳什么,沉着脸不置可否。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一天都觉得心情不是很好。
他意属魏修远,赵老教授却竭力推荐段悠,结果谁都盖不住校长一句话。
那个新来的学生叫什么来着?江临默默翻开眼前的档案册,看到一张不苟言笑的证件照,剑眉星目,长得倒是俊朗,正是那天他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时见到的那位英国来的转学生,唐季迟。
听说他为了赵老漂洋过海慕名而来,结果手续都办齐了之后,赵老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不再带学生了。
唐季迟本想直接作罢,就在原来的学校继续深造,校长却不肯放他走,非要他亲自来一趟再做决定。听说他家大富大贵,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学校收了什么好处。
结果他家保镖一来这里见到江临就满脸嫌弃,说他资历不够老,带不得他家少爷。
江临当时也就是淡淡看着没说话,校长却赔着笑脸道:“唐公子要是决定留在蔽校,肯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事实上,以唐家的本事,他需要什么大展拳脚的机会来证明他的能力?
可谁都没想到那位唐少爷懒懒一笑,居然道:“好啊,我今天正好在学校里碰上一个有趣的人,可惜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贵校之大,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来,就在这留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以。”
一旁保镖黑了脸,江临的眸光亦是晦暗下去。
他想,他知道这位唐公子说的是谁。
而唐公子也看着他,“原来这位就是江教授,刚才在楼道里偶然遇见过,还没认出来。听赵老提过你,青年才俊。”
“过奖。”他说得没什么诚意,江临答得也风波未起。
果然,唐季迟想了想又问:“不知道江教授认不认识当时在楼道里被我撞上的那个女学生,如果认识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江临眯了下眸子,见校长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薄唇翕动,只给了三个字:“不认识。”
唐季迟倒也没再追究什么,“哦”了一声就离开了。
第二天,校长就决定把参加竞赛的名额暗中挪给唐季迟了,为了服众,还特意想了这么个模拟比赛的法子。
纪可岚不知道对面的男人在想什么,只看到他在沉思中,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眉目生寒,宽阔干净的额头上甚至跃出了隐隐的青筋,虽然他这副样子压迫力十足,但她还是顶着十足的压迫力、试探着开了口。
“江教授,是不是校长的决定让你有些为难?”她道,“我知道你很看好魏修远,不惜冒着得罪赵老的风险也要把名额换给他,但是既然魏修远是你看好的人,你就该对他有信心。模拟比赛只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最后夺冠的,估计还是他。”
她这话说得算是掏心掏肺了,尤其在此刻的办公室里,当着一群学生老师的面,尽管话音压得低,但还是有被有心人听去的风险。
男人沉凝的眉目微微一动,波澜不兴地看着她,唇端却不着痕迹地撩了撩。
看好魏修远?
是,他确实看好魏修远。
但是不惜冒着得罪赵老的风险也要把名额换给魏修远,并非因为他看好他。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数得上来的、未经深思熟虑的决定。
但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意气用事,只能喝了口茶,将心里某种蠢蠢欲动的念头压了下去,耳边却轻轻荡起了女孩含笑的话音:
“江教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似真似幻,磨得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