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永春宫里,殷黛眉双目微红,犹带泪痕。
榻中的殷贵妃目不斜视的看着她,神情冷漠,唯有上下起伏的胸口,显示出她此刻的心情。
宫门快要落下,殷黛眉起身朝贵妃欠身道万福,“姑母,黛眉先去了。”
贵妃蹙了蹙眉,道:“且去吧,这个场子本宫必会帮你找回来。”
“多谢姑母!”
殷黛眉又深深一福,方才离去。
殷贵妃等人走远,按捺不住,玉手重重往榻沿一拍。
明春见了,忙上前扶过贵妃的手,道:“娘娘何必置气,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医,要料理她,总有法子的。”
殷贵妃剜了她一眼,推开她的手,起身走置窗户前,目露寒光。
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医,然而这个女医却在皇帝跟前走动,连她这个贵妃,都要退避三舍,更不用说这个女医的背后,有个蒋家,而蒋家的身后,又是寿王。
细思极恐啊!
“一个个都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谁给他们的胆?”
贵妃猛的回头,厉声道:“替本宫更衣。”
明春惊道:“娘娘,万万不可急躁,这事儿……”
“这事儿,本宫等不得了,本宫九死一生,爬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受气的。”殷贵妃厉声道。
“这个顾青莞,本宫早晚一点要除掉她!”
顾青莞等人离开,没有片刻耽误,道:“陈平,你先去请师爷过来,然后再去史家别院把史磊请来。”
陈平见小姐脸色异样,深知情况紧急,忙闪身而出。
片刻后,石民威匆匆而来,一见面便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顾青莞朝他招了招手,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寿王中毒。
石民威惊得腿一软,顿时踉跄了几步,眼中露出恐惧,“小姐?”
青莞摆摆手,道:“师爷别慌,只要我赶过去,他一定不会有事。”
此言一出,石民威趴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小……小姐……要去军中?”
山高路远,必是快马加鞭,小姐金玉一般的人儿,怎禁得住路上的颠簸。
“并非去军中,而是与寿王在永乐镇会合。”
“永乐镇?”石民威喃喃重复。
“没错,这样才能最快。”
青莞扶起他,直视他的目光,道:“此行,只有我去。所以请师爷过来,一来帮我安顿京中的事,二来,替我想一想,到底是谁,要寿王的命!”
石民威坐在椅子里喘着粗气,神情有些呆呆,似乎没有听见青莞的说话。
“师爷?”时间不多了,青莞心中焦急,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石民威慢慢抬起头,略带忧虑的看向她,“小姐,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妙。”
“哪里不妙?”
石民威把手握成拳头,一字一句道:“我怕寿王他……赶不到永乐镇。”
顾青莞眼前一黑,顿时明白这话中的深意,只是不及深思,月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小姐,史大爷到了!”
“快请进来。”
史磊入书房,脸色很不好看,“青莞,这么急急忙忙的把我叫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青莞微露迟疑神色后,遂将事情一一告知,不出意外,史磊脸上一片惊恐之色。
寿王的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倘或他出事了,那么……史磊根本不敢往下深想。
青莞深知时间不多,忙道,“我与七爷出京,钱庄已上正轨,独独军饷一事刻不容缓,你需放十分心思,万万不可出错,令人纠了错处去。”
史磊点头道:“昔日我跟着七爷,与户部几个头头打过交道,有几分交情,想来不会太过为难。”
青莞道:“你既要忙着钱庄,又要史家生意,只怕分身乏术,松音就留在此处吧,我会交待福伯的。”
史磊也不客气,自己也腾不也手来照顾妹子,如此安顿最令她省心。
“京中的动静,尤其是贤王府的,你多留神,若有什么变故,可通过各州各道税银这一条,传递消息。”
史磊心念一动,顿时明白此间深意,“放心!还有什么交待?”
青莞想了想,道:“神机营的高小峰与寿王交好,你抽空约他出来喝酒。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无须言极其他,高小峰自会明白。”
史磊一时不曾想到,高小峰会明白什么,转了几个念头方知晓其中的深意。
寿王出事,京中若有风吹草动,神机营必会闻风而动,那么高小虎便是头一个知晓的人,结交此人大有用处。
史磊上前一步,抚了抚青莞的发髻,眸光一沉道:“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知道!”
史磊从怀中掏出一方玉佩,“这是我史家的信物,史家在西北有十几处生意,你若需要帮忙,只要拿着这个玉佩。收着,备不时之需。”
青莞自不会客气,往怀中一收。
史家生意遍布天南海北,其门路之广绝非一般富族能比,这个时候,多个帮忙的,便是多条生路。
且说蒋弘文钻进马车飞驰回府,此刻老祖宗刚刚用罢晚膳,正与儿媳妇,孙媳妇们说笑着。
蒋弘文脸色阴沉,匆匆而入,连个礼也不曾行,便往老祖宗身前站住。
众人一见,笑声戈然而止。
老祖宗何等眼色,胖手一挥,众女眷鱼贯而出,片刻间走得一个也不剩。
这时,蒋弘文方才一掀衣袍,直直跪下,“老祖宗,亭林出事了。”
老祖宗身子一晃,脸色变了几变,方道:“孩子,别急,你快起来,与老祖宗细细说来。”
皇帝寝宫的后殿。
皇帝身着白色大袖襕衫,足着乌靴,头束软纱唐巾,腰系五色吕公绦,眉目清和的坐在蒲团上,正吐纳修气。
李公公悄然上前,低声道:“皇上,贵妃求见。”
皇帝恍若未闻。
李公公见皇帝没有动静,躬着身为难的看了看门口,不敢再言语,只有垂首而立。
许久,皇帝一通打道下来,方抬起头,“去问问,何事?”
李公公忙道:“回皇上,已经问过了,贵妃说今日英国公世子和八小姐入了青府,却被人骂了出来。贵妃气不过,想求皇上作主。”
皇帝吩咐片刻,淡笑道:“那丫头脸板得比朕还要正经,竟然还会骂人?”
李公公一听,不敢作答。
“嗯!”
宝庆帝长长叹气,“去和贵妃说,统摄六宫者,要有气度,小辈之间玩闹的事,就不必当真了。”
李公公揣摩这话中的深意,眼珠子一转,道:“是,皇上,奴才这就去说。”
走出宫门,电光闪烁之间,李公公已然闪过许多个念头。
见贵妃,忙上前殷勤道:“劳娘娘久等,皇上还有一息的打座时间,不忍娘娘久等,请娘娘先回吧!”
殷贵妃垂目注视着他,冷冷笑道:“李公公好一张巧嘴。”
李公公口中艰涩应道:“不敢。皇上还有几句话,让老奴带到。”
“还不快说来。”殷贵妃见皇帝不见她,心中隐隐怒气。
“皇上说,娘娘统摄六宫,当有气度。”
此言一出,殷贵妃且惊且喜。
惊得是,气度二字是在敲打她;喜的是,自古只有皇后方能统摄六宫。
殷贵妃身形一晃,思绪芜杂,连李公公都未看一眼,便扶着明春的手离去。
李公公怔怔的看着贵妃的背影,缓缓闭眼,掩住了眼中的一抹锐光,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常态。
此刻,一内侍急步而来,附其耳边低语。
李公公闻言,忙匆匆入内。
“后直,蒋府老祖宗求见。”
皇帝猛的睁眼。这老妇人无事从不入宫,入宫必有要事。
“速速请来!”
李公公微惊,复又走出去传旨。
片刻后,蒋弘文已扶着老祖宗入了内,还未走至皇帝跟前,老祖把拐杖一丢,颤颤威威的跪了下去。
“皇上,求皇上救救寿王吧!”
皇帝前一刻,脸上还带着笑,下一刻,便阴云密布,目光一寒,道:“老祖宗起来说话。”
老祖宗不动,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哭得哀哀欲绝。
皇帝皱着眉头把目光落在蒋弘文面上,后者也不语,只是陪着一道哭。
这一下,只把皇帝急坏了,“都给朕住嘴,速速道来。”
蒋弘文此刻,方才把抹了把泪,哽咽着把寿王中毒一事说出来。
皇帝听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胸口感觉到一阵疼痛。到底有人忍不住,要出手了。
老祖宗冷眼旁观,朝一旁的蒋弘文使了个眼色,一老一少再不多言一句。
许久,皇帝睁眼,道:“宣顾女医进宫!”
顾青莞走入宫门,便有内侍黄人引灯上前,“女医请跟我来!”
青莞点点头,跟着入内,刚至殿外,却见老祖宗柱着拐杖立于一旁,蒋弘文正朝着她挤眼睛。
顾青莞朝老祖宗行了个礼,老祖宗在她耳边低语几声,她点了点头径直入内,须臾,人已跪倒在殿内。
“顾女医,三窍流血,是何毒?”
青莞沉吟,道:“不诊脉,不辨色,断不出是何毒。”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女医在太医院,与何人交好?”
青莞未有犹豫,便道:“与刘兆玉相交甚好。此人世医之家,医术高超,只有些不拘小节。”
“听说今日殷家兄妹到府上送了喜帖?”
顾青莞心里转过几个弯,不紧不慢道:“是。”
“你辱骂了他们?”
“是!” “顾女医好大的胆子!”皇帝突然声色厉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