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行医之人,不分难女。”
“这……还是分得好,你还没成亲。”
“那又如何?”
青莞起身,“给皇上问诊的时间快到了,刘太医慢慢咳,我先走一步。”
“哎……”
刘兆玉叫了一声,见她头一不回,轻轻叹出一口气,抚额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难道寿王那玩艺,好使?”
入宫,已有小太监等候在宫门口,见她来,恭身上前引她入内。
青莞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拜见圣颜后,顾青莞上前一步,复又跪下,伸手请诊。
半息,脉闭,青莞收回手指,“皇上身子越发健益,余毒已经全清,可安心。只是……”
“只是如何?”
“皇上最近思虑过甚,脉相上看有些发沉。”
宝庆帝眼底落下一片暗影。
这女子到底是有分真本事的,最近几夜,他为了老八的婚姻,有些发愁。
抬眼,女子幽静的面庞近在咫尺,宝庆帝忽的心中一动,“顾女医,镇国公的么女,你瞧着如何?”
青莞微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三月来,皇上与她说的第一句闲话。以往她请完脉,写下药方,便会自行退去。皇帝则不留,不语,不问。
瞳孔微缩,青莞当即明白过来,根子在皇后派她入镇国公府请脉的事儿上。
“回皇上,秦小姐知书达礼,温柔贤慧,是个好的。”
宝庆帝瞧着她,目光带着几分探试,“连顾女医也这样说。”
他用了一个“连”,那一定是有人在他耳边说过了,如果没有猜错,定是秦皇后无疑。
青莞思了思,谨慎道:“一面之缘,看到的只是皮相,看不到内里。”
“说得好!”
宝庆帝忽尔展颜,“依女医之见,内里是什么?”
许久不曾渗出的冷汗,又慢慢自背后渗出。青莞将头垂得更低,“青莞看不透。”
宝庆帝慢慢吁出口气。旁人看不透,他身居高位,自是看得透的。
“顾女医退下吧。”
“是,皇上。”
“慢着。”
“皇上还有何吩咐?”青莞正要起身,闻言又跪了下去。
“女医中秋夜,打算如何过啊?”
此言一出,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李公公身子颤了一下。
青莞抬眸,见皇上微阖眼着眼,龙袍舒卷,黄得有些刺人,“回皇上,往年怎么过,今年还是怎么过。”
宝庆帝挥挥手,示意她离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李公公上前,低声道:“皇上,两位老王爷在御书房静候多时,该动身了。”
宝庆帝抬眼,看了看时辰,叹息道:“中秋祭祀,一年一度,也是该去了。”
青莞从宫中出来,阳光晒到身上,周身方觉得有些温度。
顿足,静静回味了一会皇帝的话,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意思,再细琢磨琢磨,又觉得无甚意思。都说君心不可测,今日她算是领教了。
“六小姐。”
青莞回头,“你怎么来了,你家王爷呢?”
“我家王爷在御花园赏花。”
青莞不怀好意的笑了。眼前浮现一幕景象,有洁癖的赵璟琰,摇着折扇,后头跟了一群美丽可人的世家贵女,脂粉扑面,场景十分动人。
“跟你家主子说,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不能没马蹄,连皇上都问起了秦小姐,他可得悠着些。”
阿离一愣,这话怎么听不懂,什么乱花,什么浅草,跟爷有关系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六小姐,这是我家爷送的中秋节礼,小姐请收下。”
青莞接过帕子,捏了捏里面的东西,淡淡道:“替我谢谢王爷。”
“王爷说,晚些会过来与小姐一道赏月。无须备什么,几壶清酒,几盏香茗,几块中秋月饼,加外一轮圆月,即可。”
还即可?
青莞看着阿离的背影,有些出神,把帕子往怀里一塞,抬步离去。
御花园里,数百盆菊花迎秋而放,空气中萦绕着淡淡清香,似有若无。
贵女穿行其中,人比花娇。
隐约之间,花树之间现出一人脑袋。
赵璟琰眸色一亮,朝身侧的秦千菊道:“对不住了,秦小姐,本王有些内急,一会再来陪小姐说话。”
今日赏花,在皇后的安排下,他与秦千菊不期而遇。
他心中清明。若没有父皇的首肯,皇后又怎敢如此行事。
看来,他的婚事,今日中秋必有分晓啊。父皇到底是站在了二哥这一边。
花下遇美人,作为风流王爷必是邀美人一同赏花,只是那秦千菊神情恹恹,对他有几分敷衍之色。
想必,她也是不愿意的。
果不其然,秦千菊暗中松出一口气,道:“王爷请自便。”
赵璟琰眼中含笑,狭长凤目从她脸上扫过,脑海中却浮现一张清冷的脸庞。
哎……世间女子,能如顾六那般大大方方看他的,也是少见。倘若此刻她能站在他身边,一道穿行在这花中,该何等畅意。
思绪间,人已至阿离跟儿前。
“爷,东西已送到,六小姐托小的给爷带句话。”
“噢,快说来听听?”
“六小姐说‘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不能没马蹄,连皇上都问起了秦小姐,王爷可得悠着些。’”
悠着些,她让他悠着些……赵璟琰嘴角浮起笑意,笑意慵懒。
马车缓缓而行,青莞掏出锦帕展开,眼中微有惊色。并非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方微微有些泛旧的药方。
好快的手脚,青莞嘴有扬起好看的弧度。
回府,见月娘几个围着一车的节礼,笑得嘴角合不拢。
见小姐回来,月娘忙迎上前,“小姐,这是蒋家送的节礼,奴婢瞧过了,可都是好东西呢。”
青莞拿起两匹锦锻摸摸,淡淡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月娘,从库房挑些好东西,着人给老祖宗送去。”
“是,小姐。老祖宗带话说,小姐一人过节冷清,请小姐去蒋家过节,车马已经备下,小姐您看?”
别人家的团圆日,自己凑上去,岂不是更显冷清。
“不必了,咱们自个在家里,和师爷,曹家兄妹,陈平母子,一样热闹。”
说话间,叶紫掀了帘子进来。
“小姐,那府里有消息传来,今晚要动手了。”
青莞刚好立在窗下,白皙的脸色微动,眉宇间浅惊。
“好快的手脚啊。”
“小姐,她这几日都在王府。”
青莞转身,接过银针递来的青瓷茶盏,目光望向叶紫,“原来还得依靠着那头啊,也不算得什么本事。”
春泥思道:“小姐,咱们当如何?”
青莞冷嘲一笑,“静观其变。春泥,你陪我去趟东园。”
曹子昂放下毛巾,换上家常衣衫,正要端起茶盅,虽口茶解解乏,却听外间小厮回话。
“曹公子,六小姐过来了。”
“青莞?”曹子昂微怔,忙迎出去。
青莞款步而来,对他抬头一笑,那笑似秋日午后的阳光。
曹子昂扬起嘴角,“怎么过来了?”
“有人给我送了份中秋大礼,过来和子昂共赏。”青莞淡笑。
曹子昂心下一动,身子微欠,“六小姐,屋里请。”
时屋,坐定,青莞掏出那方锦帕,“看看吧,可是曹老的笔迹。”
曹子昂颤着手接过来,目光落下。他看得极慢,一边看,一边用手在几上临摹。
青莞抿唇不言,只是轻轻接过春泥递来的茶盅,抿着。
忽然,曹子昂抬起头,眼中有锐光闪过,“青莞,这方子绝非出自我祖父的手笔。”
青莞心惊,“何以见得?”
曹子昂冷笑起身,走进里屋。须臾,复又出来,手中多出一份纸卷。
“青莞,你看,这两份笔迹,可有什么不同。”
青莞将两份摊在桌上,一字一字看,待看到最末时,心下已有了断。
曹子昂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已经了然。
“祖父一生行针,臂力绝非常人能比,撇捺间最为用力。再看这份假的,虽一模一样,却下手无力,只是形同罢了,可见临摹之人,是个书生文人。”
青莞轻轻叹了叹,冷笑,“模仿的这么像,倒是煞费苦心。”
曹子昂蹭的一下子站起,双手握拳,脸上青筋暴起。
“中秋之夜,子昂准备找谁拼命?”
曹子昂回头,眼露红光,“青莞,我祖父是冤枉的,他……他……”
“所以,你更应该冷静下来。”
青莞目光平静,“世上能临摹人写字到惟妙惟肖的,除了至亲的人外,还有便是天赋异禀的书画家,查一查,便知晓了。”
曹子昂将脚一收,身子顿住,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我会让陈平暗中查探的,只是这个范围……是不是仅在京中?”
青莞坐着不动,垂首轻语,那鹅颈曼妙一弧,别有柔情绰态。
顾府的中秋宴素来看中,故这日周氏起了个大早,带着管氏和众婆子,把府中诸事料理妥当。
赵华阳母女却是天不亮就往王府去了,落日时分,才将将回来。顾二爷乐得女人不在府里,与恕姨娘在书房里厮混了一天。
赵华阳望着恕姨娘的院子,嘴角冷笑连连。贱人,过了今日,我便让你尝尝,姑奶奶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