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莞见他欲言又止,道:“还有事吗?”
阿离咬咬牙道:“六小姐,我家王爷问,那羊奶好喝吗?”
似一记闷棍敲上了青莞的脑袋,果然不出她所料,那羊是赵璟琰送的。
她无力的望了望天,道:“阿离,你家王爷为什么送羊给我?”
阿离心道,在六小姐面前,也不敢遮着掩着,反正以她的聪明,多少会明白一些王爷的心思。
“我家王爷说六小姐身子太单薄了,需得养胖些才行。”
青莞捏了捏拳头,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跟你家王爷说,猪圈里的猪养得很胖。”
“啊……”
阿离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我家王爷跟猪有什么关系?
青莞放下这么一句话,引得阿离心里百般纠结,他丹田一提气,人已跃上了高墙,然后身子一坠,隐隐的落在马上。
马疾驰而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入了万花楼。
“爷,东西已经给六小姐送去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赵璟琰将手里的酒杯转了转,道:“她可有什么话说?”
这话一出,阿离心里泛上忧愁,六小姐的话该不该说呢?要瞒着吧,是对主子的不敬;要如实说吧,这话委实难以出口。
阿离一撅屁股,赵璟琰便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当下便冷了脸。
“说。”
说就说,阿离硬着头皮道:“六小姐说‘猪圈里的猪养得很胖’”
“噗!”
一口酒从蒋弘文的鼻孔里喷了出来。
“咳,咳,咳……六……六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阿离见主子的脸色由青变白,再由白变青,不敢再杵在跟儿前,忙道:“爷,我在外头守着。”
蒋弘文哈哈大笑道:“亭林啊,这世间男人送女人的东西,要么珠宝首饰,要么地契房契,哪有说送两只羊滴?”
赵璟琰缓缓松出一口气,道:“你懂什么,她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喝点羊奶好歹能长胖点,我这是为她好。身无二两肉,将来怎么成亲,怎么生孩子?”
蒋弘文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亭林,她才十四岁,你想得……实在有些多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不是我想得多,而是想得少。”赵璟琰言之灼灼。
这算什么远虑,什么近忧,简直胡说八道。蒋弘语文腹诽。
赵璟琰用力的剜了他一眼,后者立马收了笑,看了看沙漏,扔了酒杯,长身起立,道:“走吧,人家船已到天津码头,咱们也该迎一迎去。”
赵璟琰眼眸一闪,点点头唤道:“阿离……”
两本崭新的册子,静静的置于青莞和石民威之间的案台上,两人谁也没有先动,只是看着。
钱福抬眼看小姐神色,心里怦怦直跳。
石民威沉声道:“小姐先请。”
青莞自从拿到手的那一刻起,直到此时,仍然对这名册子无法直视,手上似有千斤重。
六年了,这里面的每一个名字她都不愿意提及,也没有一刻忘记过,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着谁。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青莞把册子对面推了推。
石民威道:“小姐不看看吗?”
“不用了,都在心底。”青莞心绪不佳,青葱般的手指迅速收回来,心底潺潺泪流。
石民威深看青莞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户部存档的东西原来就难弄,更别说这是钱、盛两家。也不知小姐走了谁的门路,竟然给弄来了,看来……
不对,小姐的背后是寿王,这事定是寿王的手笔,如此说来,这寿王的能量远在他想象之上。
石民威太阳穴微紧,生出畏敬之心,把册子紧紧抱在怀中,郑重其事道:“小姐且容我几日,把钱福借我用一用,我想与他对一对这册子上的人。”
钱福此时正用力的翻着眼睛,把泪水逼进去。那册子小姐不敢看,他也是看不得的,他的妻儿老小都在上面。
“你要这册子,到底要做什么?”他哽咽着把心下的疑惑说出。
石民威沉吟半响,才道:“查案。”
青莞与钱福心里咯噔一下,互看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意。
青莞离去,石民威却未动,命下人泡了一壶好茶,也未见他翻动册子,而是朝钱福举了举茶盅。
“福伯,你把钱家,盛家的人,一一都跟我说说?”
钱福虽不明白石民威此举的意义,却仍是端起了茶盅,一饮而尽。样子颇有些壮士段腕的气势。
回忆从来都是难的,小姐她无法面对,那就让他来吧。
青莞回到院里,并没有急着回房,而是趁着如水的月色在庭院里站了一会。
册子合到了手,也不知道石民威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但愿能给他找到一丝朱丝马迹。
史大哥进京,需得找个机会见上一面。
至于英国公府的赏花宴……青莞一抬脚步,吓了一跳,一丈外两团白呼呼的东西趴在地上,竟是两只羊。
她慢慢踱步过去,又怕惊了它们的睡眠,索性顿住了脚。嘴角的冷意渐渐消失,浮上一抹笑容。
她重活于世间,除了月娘,钱福外,还从未有人嫌弃她瘦,便是名义上父亲,眼里看到的也只有她的利用价值。
这个男人……竟然要他补身子。青莞深吸了口气,如水的目光闪过光亮。
“你们要乖乖听话,不然宰了你们吃涮羊肉。”
就在青莞威胁两只肥羊时,华阳扶着丫鬟的进了女儿的里屋。今日在王府,女儿各种失常的表现,让她心中不安,她必要问一问清楚。
吴雁玲见母亲深夜前来,当下便猜到了几分。
今日中人从蒋家回来,一脸喜色称蒋家也有结亲的意思,她手里正捧着茶盅,一惊之下,茶盅应声碎,惊一屋子的人。
再接下去,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恍恍忽忽的就回到了府里。
吴雁玲行了礼,端坐在一旁,华阳挥挥手,丫鬟尽数退出。
“孩子,你与母亲说实话,是不是不想和蒋家结亲?”华阳跟自己的女儿没有可拐弯抹脚的,一上来就直说。
吴雁玲心头一跳,眼眸暗沉了下,遂咬牙道:“母亲,女并非不愿。”
华阳拍着胸口,长松出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出来,吴雁玲又说话了。
“只是蒋家众多儿朗,并非只有六爷一人,女儿不愿意嫁给一个书呆子。”
这话听在华阳的耳朵里,只觉得天眩地转,她不可置信的伸出手,颤着声道:“你……你……看中的是老七?”
吴雁玲羞红了双颊,却袅袅上前,直直的跪了下去,一字一句道:“女儿不孝,求母亲成全。”
“你……你……你……他……他……他有什么好?”华阳气得连话也不出连贯了。
蒋家七爷,偷鸡摸狗,赌博嫖妓,五毒俱全,她怎么能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母亲,他会弹琴,会弹琴的男子品性绝不会这么坏。”吴雁玲绞尽脑汁想着理由。
华阳直跳起来,手猛的一拍桌子,道:“你怎么知道他品性好,我的儿啊,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一个脓包啊,母亲怎么能让你嫁给他。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吴雁玲一听自己爱慕的男人,竟然被人说成脓包,当下起了叛逆之心,怒道:“女儿除了他,谁也不嫁。”
“你……你……大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轮不到你作主。”
吴雁玲冷笑连连,“我若有父亲,自然会为我作主。母亲若不答应,我便随父亲而去。”
赵华阳根本没想到,自己千宠百宠娇养的女儿,到头来要为了一个男人去寻死,气得两眼一翻,人直直的往后倒。
吴雁玲急得神魂俱散,惊叫连连,外头听得动静的丫鬟们忙冲了进来。
一通手忙脚乱后,华阳幽幽醒来,正欲破口大骂,却见女儿跪在地上,泪凝于腮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端的是娇弱不堪。
华阳如何还能骂得出口啊,她心神一凛,看着一屋子的仆妇,厉声道:“今儿这事谁要敢多一句嘴,我让她生不如死。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应声离开。
华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呜咽了两声后,哀道:“我的儿啊,你这是往母亲胸口戳刀啊。”
吴雁玲见母亲一脸颓色,心中涌上歉意。
夜色中的京城码头,万籁俱静。
一艘大船悄无声息驶离,船一路扬帆南下,疾驰而行。天亮时分,船已行至天津码头,停靠在一艘豪华大船边上。
不过短短须臾,一个锦袍男子走出船舱,背着手看了看四周的景致。
就在这时,一条两脚宽的木板架在了两船之间,男子眼睛一亮,撂起衣袍,走上木板,上了另外一条船。
阿离迎上来,正色道:“磊爷,王爷等候多时,请!”
史磊眼眸微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几年未见,越发俊朗了。”阿离陪笑道:“磊爷风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