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接到小姐的目光,一时未曾明白,当着张氏的面又不能多问,只得忍着心中的狐疑。
张氏想着以前的日子,攥紧了衣袖,叹道:“到底是六小姐怜我。”
青莞想了想道:“姨娘送我绣帕,青莞没什么可还礼的,月娘,去把我床边那个绣袋拿来。”
小姐竟然要送张氏绣袋……月娘和春泥两个心中同时一惊。
前者忙进了里屋,拿出绣袋,递到张氏手里。
“这是蒋家老祖宗送的,里头是一些中草药,天气渐渐热了,戴在身边可防蚊驱虫。姨娘收下吧。”
张氏并未多想,只当是六小姐的还礼,又略坐了坐,便颇有眼色的离去。
张氏离去,月娘与春泥忙围上去。
青莞知道瞒不过她们。
那绣袋看似不起眼,实则内里大有乾坤。都是些名贵草药混合而成,可防蚊驱虫,静气安神,强心强肺,提神醒脑,且补五脏六腑。
青莞去年被寿王一脚踹进河中,五脏受损,便拿着曹子昂的药方,做了这样一个绣袋,时时刻刻戴在身边。
“她怀了身孕,已有四十天了。”
月娘和春泥目瞪口呆。郡主六年未有身孕,偏这张氏进门将将几月,便怀了身子,实在是好命啊。
他日若能生下一子半女,张氏的后半生也算有了依靠。只是以郡主那头……
青莞知道她们所想,拿起帕子瞧了两下,叹道:“郡主多半会容下。”
“这是为何?”两人同时道。
“父亲身后无子,无子便不能承家业。顾府虽然内囊尽了,到底还有几分家底的。以郡主的为人,岂能把家业都让大房拿走?”
“可这样一来,张姨娘母凭子贵,日后的身份只在郡主之下,而且若真生了儿子,将来子承父业,二房的家产不都落在张姨娘母子手中。”月娘到底是经过事儿的人,想得极为深远。
青莞聪慧冷静道:“若我料得不错,郡主一旦知道张氏怀了身子,必出‘去母留子’这一招,又或者把孩子抱在她身边养活。”
月娘和春泥打了个寒颤。以郡主的手段,这种阴招是一定能做出来的。
二爷原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当初纳张氏,也是为了传宗接代。有了儿子,他根本不会管张氏的死活。那张氏的命运,左右逃不出一个死字。
青莞垂下眼睛,语气中露出一丝淡然,“一来,她从未害过我;二来,我还想用她和郡主斗上一斗。因此,我必保她们母子无碍。”
月娘叹道:“张氏瞧着也算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就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别的阴招。”
“不管那么多,这一个绣袋先保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也算是还了这帕子的情。九个月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春泥清脆道:“小姐,光绣袋里那点子罕见的药材,就足够买下一套极好的首饰头面了,两方帕子换了去,咱们可亏大了。”
青莞斜看她一眼。这丫头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心中舍得,偏还要作出不舍得的样子。
春泥见小姐看她,吐了吐舌头,道:“若是银灯在,只怕又要讲小姐不会算计。”
青莞板着脸道:“你放心,日后你们两个出门子,我必要男方添了厚厚的彩礼,方才肯放你们出去。这样的算计,我在行。”
春泥见小姐拿她打趣,俏脸一红,杏眼一睁,打了帘子逃也似躲开了。
月娘踱步上前,道:“小姐,金府那边传来消息。那一夜后,石公子便天天往茶肆酒坊去,一坐就是半日。福伯拿不定主意,请小姐定夺。”
茶肆酒坊那是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石民威往那地方去,必是在留心坊间的消息。看来确实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青莞低声道:“无碍,随他去,银钱上给足了,别让他在外头短了银子。”
“是,小姐。”
“苏家的事,有打听到消息吗?”
“回小姐,万花楼和同仁堂都在打听,暂时还未有消息。”
青莞捏了捏帕子,点头不语。
隔日清晨。
华阳唇角含笑,眼角含春,刚扶着谭嬷嬷的走入寿安堂,便有丫鬟匆匆来报,说张姨娘晨起忽然昏了过去。
华阳昨夜与男人一夜风流,心里正得意着,一听张氏昏倒,心中冷笑。只怕是几日未沾得男人的身子,故意使的伎俩吧!
她懒懒道:“拿了顾府的贴子,请大夫来吧。”
小丫鬟应而走去。
华阳入了寿安堂,屋子里的女眷,除了两个庶出的被禁足外,其它的都已到齐。
众人给魏氏请了安,丫鬟上茶。
魏氏问了些府里的琐事,周氏答得头头是道。
魏氏极为满意,正要让人各自离去,却见内宅管事一脸喜色的进来。
“恭喜太太,恭喜郡主,张氏怀了身孕,快要一个半月了。”
只听得一声脆响,华阳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周氏心中长舒一口气,故意捏着鼻子笑道:“弟妹啊,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老天保佑,张氏怀的这一胎这个哥儿,好让二弟抱上儿子。”魏氏全不在意华阳脚下碎渣滓,喜不自禁道:“快,快让人小心侍候着,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让人到我这儿来拿。真灵啊,十五刚去拜过送子观音,这一月刚满就传了喜讯,二丫头,快扶我去佛堂给菩萨道
声谢。”
青莞看着二姐扶着太太离去,眼角的余光落在郡主身上。
她原本生得就妩媚些,经过男人的滋润,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妇人特有的妖娆风情。这会子,那张妖娆的脸耷拉下来,竟然有了几分苍老之色。
也难怪她深受打击。六年来,她请医问药、求神拜佛不知多少次,偏偏肚子毫无动静。
偏那张氏进门没有多少日子,就这么悄末声怀上了,这让她如何不神色枯槁如丧妇一般。
华阳成了霜打的茄子,周氏瞧着浑身舒畅,并迫不及待的补上了一刀。
“弟妹啊,怀了身子的女人最是娇贵了,日后这晨昏定省就免了吧,省得动了胎气。那院里的一应吃食,也该留神些,别让有些坏了肠子的人做了手脚。”
周氏眉梢高挑,按捺住心底的喜悦,又道:“二弟得个儿子不容易,可千万马虎不得啊。哎,我知道你这心里不好过,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你若是给二弟生个儿子……也不必要这受腌臜气,忍一忍吧。”
这话哪里是劝,反倒像刀子,一刀刀的戳在了华阳的心尖儿,戳得她心也疼来肝也疼。
生不出儿子,是华阳这辈子最大的痛。她用手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如纸,哪还有刚进来时的顾盼神飞。周氏似要把这些日子受的憋曲,一扫而光,又雪上加霜道:“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嫂子我别的忙也帮不上,房里还有套新的茶盅,回头让丫鬟给弟妹送来。也省得弟妹今儿打碎一个,明儿打碎一个,都不
成套。”
华阳这人,岂是泥捏的性子。
刚刚是乍一听消息,惊了魂儿,这会子清醒过来,当下素手一动,拿起管氏跟儿前的杯子,朝着周氏脚下狠狠的砸了下去。
周氏避闪不及,被溅了一身的茶水。
“大嫂的青花茶盅,还是留着自个用吧。我华阳再不济,男人到底是捏得住的,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更别说在外头置宅子,养戏子了。”
“你……”
周氏笑容一僵,脸顿时阴沉下来。
“养戏子倒也罢了,别再养出个野种来,和大嫂你两个儿子夺家产。不过,这事也怪不得大哥,谁让大嫂你人老珠黄呢。”
“赵华阳,你……你……欺人太甚!”周氏气得浑身乱颤,阴沉的脸陡然转黑。
华阳气定神闲道:“大嫂啊,可千万不能生气啊。女人一生气,更老得快啊。你说你都快四十的人,跟个戏子置什么气啊。戏子就算再年轻,再漂亮,再妖娆,也不过是个戏子,哪能跟你比啊!”
说罢,华阳嘴角冷笑两声,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走到门口,她身子顿住,说出来的话既阴狠,又尖酸。“小小一个姨娘,在我手里捏着,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戏子可就难了,拢着男人的心,独门独院,当家奶奶的好日子过着,若有那想不开的,只怕活活被气死。大嫂啊,你可得保
重啊!”
“你……你……”
周氏两眼翻翻,一口气上不来,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管氏一声惊呼,忙扶住了,丫鬟们又是喂水,又是掐人中,好一阵手忙脚乱。
青莞被这一通夹枪弄棒,惊得目瞪口呆。她未曾想到宅斗的最高手段,那就是简单粗暴直接。
不拐弯抹脚,拿起刀,直接朝敌人的心头捅去,一刀不行捅两刀,两刀不行捅三刀,总有一刀,能把人直接捅死。
周氏被捅得连个招架之功也没有,直接瘫倒在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青莞暗暗伸出大拇指,对郡主强大的宅斗能力,表示佩服,高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