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从外头进来,夹着一股子寒气。
“小姐,二爷,郡主让府里四个小姐下船,给镇国公夫人请安。”
青莞放下医书,眉心微蹙道:“镇国公夫人,竟然在这儿遇到了?”
月娘见小姐脸色有些不对,忙道:“奴婢听说陈夫人是山东人,这次是带着府里的哥儿姐儿回乡探亲。”
青莞点头不语。
宝庆帝共有两位皇后。先皇后陆氏出身于定国公府陆家,宝庆二十七年,陆皇后病逝宫中,太子由她所出。
陆皇后病逝,皇后之位空缺,一年后,宝庆帝扶秦贵妃为中宫皇后,封其子赵璟珏为瑞王。
秦皇后的嫡兄,便是镇国公秦岭。正妻陈氏,出身于山东赫赫有名的望族陈家。
陈氏的长女秦千兰三年前,由秦皇后作主,嫁到瑞王府为正妃。
顾府原是瑞王的人,因送女一事,得罪了瑞王,正愁找不到机会靠上去,此番在这里遇上镇国公府的船,岂有不上前请安的道理。
青莞微微一笑,眼角流出些喜色,呵嘱道:“替我打扮得素净些。”
当年太子一案后,有人说是秦皇后暗中替瑞王筹谋,将太子及其门人一网打尽;也有人说是殷贵妃做的手脚。
谁是,谁非,青莞进京就是为了查个水落石出,这会在聊城码头遇上了,真正是老天保佑,她正想会上一会呢。
镇国公夫人并不在船上,而是已下塌至客栈。
客栈很大,闲杂客人早已被清空,各个门口,都有小厮、婆子守着,几步一岗,排场很大。几十间房,只住着镇国公府一家。
顾二爷夫妇先走进了客栈,顾青芷并二房四个女儿鱼贯而入,青莞有意落在了最后。
顾青芸见她识相,正欲嘲讥几句,想着此处不比别处,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昂着头走进去。
春泥凑在青莞耳边道:“小姐,你瞧她那个猖狂样。”
青莞笑而不语,示意她留神。
客栈正堂,一中年美妇端坐上首。
只见她只见她上着正红百蝶穿花银鼠薄缎袄,下着浅芍药红镶两指宽黑绒边的万福字百褶裙,漆黑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梳成了个圆髻,头上规矩的戴着赤金五凤朝阳大钗,耳畔是一对大珠坠子,一派富贵大气的装扮。
正人正是镇国公夫人陈氏。
陈氏见人来,嘴角浮上一个客套的笑意,微微欠了欠身:“郡主顾二爷安好。”
顾二爷见屋里全是女眷,不好多停留,匆匆一揖后,寒喧了几句,便借故离去。
华阳郡主面甜心苦。像她这等火眼金星,如何能看不出陈氏的敷衍。
若是从前,自己堂堂郡主,何需要看她脸色。奈何人家现在有个做皇后的小姑子,有个做瑞王妃的女儿,身价不同以往了。
华阳郡主陪笑道:“真正是巧了,竟在这里遇见,特意带府里几个姑娘给夫人请个安。”
陈氏淡淡一笑,“郡主客气了,快坐下喝口茶吧。”
此时仆妇递上蒲团,吴雁玲先上前磕头请安。陈氏略夸几句,赏了一支如玉簪。
青莞正要上前,却被两个庶出的挡在身后,她微微一笑,索性退后两步。
三小姐,四小姐磕完头,陈氏问了问二人的姓名年龄,也一人赏了一支如玉簪。
这时青莞才款款跪下,磕了三个头。
刚要起身,陈氏发话:“这一位是……”
华阳郡主牵强笑道:“这位是前头钱氏的女儿,名青莞,今年刚满十三岁。”
陈氏故意惊呼一声,道:“瞧着不像有疯病的样子啊。”
自己的疯病连远在京城的陈氏都知道了,看来顾家送疯女给贤王一事,瑞王那头知之甚清啊。青莞嘴角微微上扬。
华阳郡主不慌不忙道:“府里花了重金,请了名医,刚刚把疯病治好。”
此言一出,青莞眉梢动了动,眼角正好瞥见春泥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府里不管小姐的死活,竟然还有脸睁着眼睛说瞎话。
春泥心里嘀咕了一句“真不要脸”,见小姐眼风扫过来,忙垂下了眼睛。
陈氏长长的“噢”了一声,面露慈色道:“上前几步,快给我瞧瞧。”
青莞低眉敛目的上前。
陈氏不知是真可怜青莞,还是为了恶心一下郡阳,竟拉着青莞的手叹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你母亲未出阁时,我也是见过的,一等一的好相貌,你与她长得真像。”
真是会做戏啊。
青莞心中冷笑,脸上不显,只垂着头柔声道:“已不大能记得母亲的样子了。”
“你母亲不仅相貌好,连人品也是极出众的。”陈氏瞧了眼郡主,又添了一句。
当着续弦的面夸前妻,这样直白的损人,令郡主一张粉脸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用力的磨着后糟牙,强压住心中的怒气。
陈氏眼眶一红,拍拍青莞的手心,以示安慰,目光却深深的看了随从一眼。
随从会意,当即从匣子里掏出一对极通透的翡翠缕嵌金丝玉镯,塞到了青莞手里。
“好孩子,拿着玩吧。”
青莞接过玉镯,朝陈氏福了福,眼角却向顾府众女看去。
二房四个女儿,别人都一样的表礼,独独她这个刚好的疯子,得了重礼。这个陈氏真真不一般,明晃晃的在打郡主的脸。
果不其然,那四人脸上如出一辄的表现,如同便秘了一般。郡主的便秘更甚一筹。
此时,从外间进来一男子,未及弱冠,长得倒也俊朗,只一双眼睛生得有些阴冷,且脸角泛着微微的青色。
青莞一看,便知此人大病初愈。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男子应是陈氏的小儿子秦玉昆。
前世她还是钱子奇的时候,与这秦玉昆有过一面之缘。那年她与父亲回盛家,正好遇上镇国公秦岭带着秦玉昆来盛家拜师。
盛家武将出身,府里老少皆有习武之风,常有人慕名前来拜师。
祖父与定国公一向交好,两人曾是拜把子兄弟,祖父坚定的站在太子身边,因此绝不可能收秦玉昆为徒。
他老人家当场就回绝了。
秦玉昆一气之下,不等镇国公发话,便冲了出去,正好撞倒了刚要进门的她。
她被撞得两眼直冒金星,正要找人理论,那秦玉昆丢下一句“你们盛家有什么了不起”,拔腿就跑。
从此,她便记住了这张阴郁的脸。
秦玉昆一进来,既不向长辈行礼,也不向郡主问安,只用目光在顾家四位姑娘身上打转,样子十分猥琐。
顾府四女纷纷捂着帕子,红着脸偏过脸去。
陈氏忙打圆场道:“这是我那不成才的么子,偏宠了些,被我惯得无法无天,郡主见谅。”
华阳知道此子是当今秦皇后的心头肉,哪里敢多什么,陪笑道:“好个一表人才的哥儿,让人看了真心欢喜。叨唠已久,我先带着姑娘回去了。”
陈氏也不虚留,只说了些客套话。
青莞垂头正要跟着众人离去,却听那秦玉昆道:“那个穿白衣服的,你叫名字?”
顾府五女,唯有青莞穿月牙白衣裳。
她回过头,朝着秦玉昆嘿嘿干笑两声,然后龇了龇牙。
秦玉昆未曾有什么反应,那陈氏厉声呵斥道:“昆儿,不得无理,还不赶紧到母亲跟前来。”
叫得这么急,是怕她也一口咬上去吧,青莞趁机含笑离去。
“母亲,那女子颜色好,你做什么拦着我。”秦玉昆一脸不高兴。
陈氏忙摒退了左右,柔声道:“我的儿,这个女子就是把贤王咬伤的疯子。她的疯病好没好透,谁也不知道,你何苦去招惹她。”
“噢!”
秦玉昆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真真是晦气。”
“可不就是她。听说贤王被她咬了一口,连床都下不了。”
“那母亲为何还要给她重礼?”
陈氏嘴角流出一抹讥笑道:“你懂什么,那疯子是前头的女人生的,我就是想臊臊华阳的脸。抱着你姐夫的大腿,还想着鼠首两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秦玉昆不耐烦听这些,高傲道:“臊什么脸,直接打发出去得了。”
青莞走出客栈,华阳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
青莞未有半分惧色,笑盈盈的上前,低声道:“母亲,是女儿做错了什么吗?请母亲教诲。”
华阳被堵住了话,不由心中大恨,话也懒得说,拂袖而去。
吴雁玲跟本不拿正眼去瞧青莞,嘴角浮上一抹不屑,也跟着上了马车。
顾青芸正愁找不到把青莞踩在脚下的机会,她幽幽的朝四小姐顾青莲笑道:“这有的人啊,就是不消停。疯病好了没几天,就开始招惹男子。看来还是没有人教养的缘故啊。”
青莲正要说话,却被青莞抢了先:“三姐果然好教养。刘姨娘该欣慰了。”
说罢她淡淡一笑,自顾自扶着春泥的手,爬上了马车。
顾青芸被这一句话堵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银牙暗咬,一张脸粉涨得通红。她如何听不出,这疯子是在嘲笑她是姨娘教养出来的。
“啧啧啧,这六妹玲牙利嘴的,没想到这么厉害。三姐姐,这下你可落了下乘了。”
顾青莲帕子一甩,趁机补刀。
“别忘了,你也是姨娘养的。”顾青芸冷笑而去。
顾青莲脚步一顿,眼中露出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