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春光正盛,将宫中大小事打理妥当后,徐淑妃难得清闲地带着素桐在宫道上徐行。
“那是何人?本宫怎的从未见过?”不经意看过一名作敕命打扮的中年女子跟在引领太监身后,直往宫门方向而去,徐淑妃有些奇怪地问。
素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女子行走的路线,稍一思忖便道,“回娘娘,许是愉昭仪那位舅母孙夫人。”
徐淑妃恍然,“原来是她!”话音刚落,中年太监已经领着江氏走到了离她不过一丈远之处,认得是她便连忙行礼,“奴才恭请淑妃娘娘金安!”
一旁的江氏听闻是出身丞相府的徐淑妃,亦连忙下跪请安。
徐淑妃微微笑着免了他们的礼,目光落在江氏身上,亲切地道,“这位便是孙夫人吧?孙夫人难得进宫,怎的不多坐一会?昭仪妹妹久居深宫,可是头一回开口传召亲人相见,夫人更应好好陪陪她才是!”
江氏诚惶诚恐,“多谢娘娘好意,实因家中有事不便久留,故才不得已离去。”
徐淑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中若有所思,可脸上笑容不改,又与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见时辰确已不早,这才摆摆手让两人离开了。
“着人向父亲传个信,看看这孙家与那愉昭仪关系如何?或者说,孙苏两家以往关系怎样。”直到江氏的身影渐渐远去,徐淑妃才低声吩咐。
素桐应了一声,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问,“娘娘是觉得孙家与那愉昭仪间有些不妥?”
“本宫也不确定,就是有着这样一种朦胧的感觉,这感觉是真是假,还得看父亲那边打探的结果。”徐淑妃皱了皱眉头。
***
江氏离开后,苏沁琬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满腹忿恨已经慢慢沉淀了下来,脑子也渐渐开始冷静。她早就过了遇事就只会发泄情绪的阶段,无论再经历怎样的不怀好意,她也得命令自己要冷静,不能被情绪所左右,那样只会于事无补。
这一回也是一样!
孙进荣既然对她有所求,亦清楚卢嬷嬷对她的重要性,那一时半刻卢嬷嬷便不会有事。只不过,这个‘不会有事’指的只怕是性命无忧,会不会受些折磨她却是不敢保证。
可是,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份,后宫里头的事,她在皇上面前装乖卖痴多半能如愿,但一旦涉及前朝,只怕会得不偿失。毕竟,那不是一个会被女色迷了心智的糊涂君主,而是一位时刻保持着冷静清醒、心思深沉的明白人。假如她触及了他的底线……那下场会是如何,她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西城兵马指挥司吏目一职,于她来说虽确是触手可及,但拿到手后得益的只会是孙培策,而她苏沁琬,却要冒着被皇上猜疑的风险,再甚些,若是遭了皇上的厌弃……
但是,卢嬷嬷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又不可能不理会。这一下,她便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出手如了孙进荣之愿,那她就有可能会引来皇上的猜疑;若是她不出手,那卢嬷嬷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她放了狠话,孙进荣想来心有忌惮不敢对卢嬷嬷下重手,但嬷嬷年纪已大,三头两日被小小地折磨一把,定也是吃不消的。而她,又怎忍心!
“芷婵!”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深吸了口气,扬声唤。
不过片刻功夫,芷婵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娘娘……”
“让人准备轿辇,本宫要到龙乾宫去求见皇上!”
卢嬷嬷她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誓必要让孙进荣如愿,但与其日后皇上得知她利用身份为亲人谋利,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坦白开来。皇上纵是一时不悦,但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吏目,相信他也不吝给她这个恩典。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经此一事,她在皇上心目中只怕再不是纯粹依靠着他的弱女子,而是开始有了私心,要慢慢为自己打造坚固后方的寻常嫔妃。
可她却是顾不得这些了!
在御书房召见了吏部尚书的赵弘佑,刚回到龙乾宫,连茶都未来得及喝,便见郭富贵进来禀报,说愉昭仪在外求见皇上。
他不禁挑了挑眉,小狐狸会在这时候见他倒是有些意外。
“传!”
郭富贵领命而去,不过片刻的功夫,见打扮得贵气逼人的苏沁琬款款而至。赵弘佑微微有几分诧异,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从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他根本来不及抓住。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一如既往的清甜嗓音。
赵弘佑含笑递过手去,见苏沁琬很是上道地将那软绵绵的小手搭了上来,一个用力,便扯着她落入怀抱中,顺口便在她脸上亲了一记。
“小狐狸!”
苏沁琬抿嘴一笑,娇嗔着往他胸膛上轻捶一下,随即揽着他的脖颈,娇娇地也在他脸上亲了亲,“礼尚往来!”
赵弘佑一愣,不过片刻便哈哈大笑,额头抵着她的别有所指地道,“怎的晚上不见小狐狸也礼尚往来,嗯?”
苏沁琬一下便红了脸,这人,真是什么话题都能转到那处去!
“皇上都好久没去看臣妾了,臣妾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皇上又要欺负人……”手指绞着他的袖口一处,偎在他胸膛上软软地道。
殿试完毕,登科的数百人便得陆陆续续授官上任,赵弘佑对刚得的这批人寄予了希望,盼着从中挑选中未来国之栋梁,是以这段日子一得空便宣召吏部尚书进宫,与他商讨这批人的去处,务求做到量才而用,又哪有闲情进后宫去。
若算起来,他好像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小狐狸了。如今听她在怀中娇滴滴的诉不满,他不旦不以为忤,反而心情大好,放柔嗓音轻哄道,“嗯,是朕忽略了小狐狸。”一面说,一面在苏沁琬脸上落下雨点般的轻吻,痒得她‘咯咯咯’直笑个不停。
两人笑闹了一阵,苏沁琬轻咬着唇瓣,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只一会又飞快地移开视线,隔得小片刻又偷偷地望过来,再移开。如此重复,终是让赵弘佑忍不住好奇地问,“可是有话要与朕说?”
苏沁琬憋红了脸,嘴巴几度张合,可却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弘佑见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惑再重,轻轻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这般不干不脆的,可不像朕的小狐狸,来,有话直说无妨!”
苏沁琬绞着手指,好一会才低声道,“说了,皇上若是不肯,也不要恼了臣妾可好?”
赵弘佑挑眉,本想再逗一逗她,可又见她怯生生的甚是可怜,心中不由得一软,摩挲着她的脸庞温声道,“好,朕不恼!”
苏沁琬又飞快地瞄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低低地道,“今日臣妾见了舅母,舅母说大表兄如今身无差事,每日闲在家中终是不好,又听闻西城兵马指挥司欠缺一名吏目,故托臣妾想想办法,看能否将大表兄安□□去。臣妾左想右想,觉得舅母一片慈母之心,大表兄又确是不应再依靠父母,故、故想来向皇上……”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越垂越低……
赵弘佑脸上笑意渐凝,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见她恨不得将脑袋钻到地底去的可怜模样,无奈地轻叹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柔声道,“朕还当是什么了不得之事,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吏目,又何需这般模样,朕的愉昭仪的嫡亲表兄,难道连求个小小的吏目都没有资格?”
苏沁琬见他应允得如此干脆,一时竟愣在当场,傻乎乎地望着他。
赵弘佑难得见她如此反应,微微一笑,伸手弹了弹她的额角,“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吞吞吐吐?真是个傻狐狸!”
苏沁琬怔怔地望着他,一会的功夫,那双明亮璀璨的杏眼便含满了两汪水,她呜咽着搂紧他的脖颈,“皇上已经待臣妾很好了,可臣妾却还不知足的要为家人谋差事……”说着说着,哭声渐起,竟是再说不下去。
赵弘佑叹息一声,爱怜地轻拍着她,想要低下头去亲亲她的发顶,却被她发髻上那闪着夺目光辉的点翠凤凰纹头面挡住了。手上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那丝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可怀中的小女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只得暂且将这些抛到一边,专心地哄起她来。
苏沁琬本来不过是作戏哭上一回,哪想到哭着哭着便想到了卢嬷嬷,想到她自自己襁褓中便一直陪伴身边,好不容易可以与家人团聚了,如今又被她所累,落到了孙进荣手中。这样一想,心里的难过便汹涌而来,让她终忍不住真真切切地哭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向皇上坦言相告,可她却不知道这个抱着她安慰的一国之君值不值得她信任。若他插手了此事,那当日孙培林死亡的真相便会被揭开来。那件事一旦揭开,固然孙家会落不到好,可卢嬷嬷呢?他可会看在她的份上饶了她?或者说,当那事的真相揭开后,他可还会如此温柔耐心地待她,哪怕这些温柔未必全然是真!
她不怕被冷落,甚至到了某种地步,她连死都不惧,可她怕连累了那个一心护她,却被她连累了的卢嬷嬷。
她只是不确定,自己在皇上心中是否有份量,若是有,那点份量够不够他为她扫除那些不怀好意,护着她与她所在意之人!
赵弘佑没想到他的安慰不但让怀中的小狐狸止不了哭声,反而让她越哭越烈,一时有些头疼。这宫里的女子哪个在他面前不是笑靥如花的,便是哭也是假意地落几滴无损美态的眼泪,哪像怀中这个,真的是大哭,他都感觉自己的衣襟上的湿意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一个小小的吏目,便让她哭成这样,只要她不再哭,便是指挥使,他也愿意给她了。这种荒唐的念头闪过,他不由得一愣,什么时候他竟然也会有如此不理智的想法了?
可如今他也无暇深思,手忙脚乱地轻哄着怀中人,好不容易哭声渐止,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探出手去摸摸她的脸蛋,触手一片湿润。
只不过,当他轻轻将那湿漉漉的脸蛋挖出来时,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是第二回,这只小狐狸自顾自地在他怀抱中睡过去。
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过苏沁琬的绢帕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泪水,突然颈上似是被东西刺了一下,他皱眉一望,原来是苏沁琬发髻的凤凰头面那伸出来的凤凰翅膀一角,正抵在他的脖子处。
赵弘佑皱着眉将那头面拆了下来,扔到了一旁的桌上,再望望苏沁琬清清爽爽的发髻,呼吸一顿,猛然便明白方才那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只小狐狸,平日穿着打扮均以简单舒适为主,极少会有如此隆重的装扮,可今日这一身彰显身份的贵气……
他眼神渐渐变得幽深,孙夫人若是她亲近之人,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刻意佩戴上这些的……刻意……他骤然瞪大眼睛。
不错,刻意,就是刻意!
心中对苏沁琬与孙家那些疑虑又再冒头,他低着头望着哭花了脸撅着嘴睡过去的苏沁琬。
这小狐狸,绝对有事瞒着他!
一想到娇娇地依赖自己的小女子居然对他有所隐瞒,他不由得沉了脸,可仍是小心翼翼地抱着苏沁琬进了暖阁,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再为她盖上被衾,又着人吩咐芷婵进来侍候她,这才大步出了门,直往殿中去。
“郭富贵!”
“奴才在!”
“着周源速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