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
后半夜,窗外风雨大作,纪纤云躺着头晕脑胀,索性拥着薄被转移到临窗的小榻上。
一手支头,依靠着小方桌,默默看着漆黑的窗棂,心烦意乱。
闭眼便是冥王那张脸,时而冷厉时而漠然,更多的时候,是恶趣味的淡笑。
那是两人关系最融洽时才会有的表情,确切的说,是她预谋跑路的那段时候,冥王私下里对她各种讨好各种黏腻的占便宜,是那段时间的招牌表情。
现如今想起来,竟是她最最贪恋的。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永远停留在那时候,或者,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会好好珍惜,不会让那段欢乐的日子陡然走向消亡。
轰隆隆,突的雷电交加,惊得她心头一缩,重新平复下来,雷电照亮的屋子里,映出她刹那坚定下来的脸孔。
费尽心机甩去的束缚,转眼又渴望的眼红,想想都可笑,可,再可笑,她也想努力一次。
火折子燃了桌上蜡烛,盈盈火光中铺开雪白的纸,镇纸放好,蘸墨提笔,一系列动作快到急切,可笔尖即将触到纸张,她的手却顿住了。
脑中,皇后那张妖冶变态的脸一帧一帧慢放,每一张都是让她心颤的撒豆成兵。
直到墨滴到纸上,晕染开一小团漆黑,她的手依旧僵在原地。
为了爱情飞蛾扑火?那是纯情少男少女才有的冲动。
两世为人,上一辈子活到二十八岁,在社会上磨砺过,早没了那种不顾一切为爱疯狂的傻气。
权衡利弊,一个奔三的女人,务实是首要的。
二十岁或者更小,头脑冲动可以有情饮水饱,二十八岁,被社会大染缸染的透彻,肯裸婚嫁个穷的掉渣的男人有几个?
更别说,为了个男人,脑袋时刻别在裤腰带上,弄不好就来个身首异处。
爱情?小命?天平的两端此起彼伏,折磨的纪纤云,脸上忽明忽暗,眉头成了死疙瘩。
最终,她还是丢了笔,挠着头发,颓唐的靠到一边去。
若不是有刀山火海等着,她定然会死皮赖脸争取一把,可,世上没有如果。
感情不是一蹴而就,如今的喷发,只是她从前尽力压制的反弹而已,那时候,她足够理性。
如今,她心知肚明,理智正一点点决堤。
疯狂的念头之后,这个萧索雨夜,她更明白,就算她有一天真的丧失理智,也很可能无力回天。
楼塞公主,不是一般女子,身后代表着兵强马壮的楼塞国,和这样的女子联姻,绝不是儿戏。
就算冥王可以为了她不顾大局,可,她,先是过去了自己那一关。
她,不能因为作大了,再去连累冥王苦心经营的基业,甚至,连累到苍生生灵涂炭。
不知过了多久,头痛欲裂,她绝望的闭了眼。
事已至此,便如此吧。
她这种懦弱的人,不配拥有冥王火热的真心。
选了苟且偷生,跪着也要走下去,人各有志,痛苦,只是她贪心罢了。
既想安稳又要轰轰烈烈的感情,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
认清现实的她,变的坦然许多,只是,控制不住的,不时显出落寞神情。
过了两日,逍遥散人沉不住气的把大徒弟拉到没人处,抓耳挠腮提议,“我瞧着那丫头也是后悔了,要不,给小二子捎个信?”
“稍信?您不是想着让师弟接她回去吧?”,顾西风气定神闲的很,微扬的唇角似是再说一件可笑的事,“莫说师弟的脾气,那就不可能。就算纤云肯回去认错相求,师弟也不见得冰释前嫌原谅于她,何况,还有个楼塞公主挡在那里。”
“反正没成亲,小二子退婚就是了。万一呢,给他捎个信,万一他就松口了呢?就算他摆架子,探探口风也好嘛。”
顾西风一脸黑线,“那公主可是楼塞的,说退婚就退婚,想两国交兵不成?就算师弟肯,皇帝也不肯,满朝文武也不肯,师弟总不会为了纤云认可遗臭万年吧。”
“那可怎么办?”,逍遥散人鼓着嘴巴一跺脚,“过些日子,小二子真跟楼塞公主成了婚,纤云可彻底没戏了。”
“师父,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纤云是个有主意的,连师弟都能偏过,咱们俩,绑起来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现在日渐憔悴不假,真要认定了师弟,找上门去也不无可能,她啊,可不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强颜欢笑没有动作,估计是不打算续前缘。”
逍遥散人翻个白眼,凌乱的很,“说的什么跟什么啊。你说,她要是放不下小二子,当然要去找嘛。又不打算找,天天闷闷不乐,闹的哪一出嘛。”
“纤云不是一时冲动的,顾虑太多,人自然裹足不前。算了,咱们不要插手,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就是。”
“不行不行,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散人!”
悠长的一声喊,打断了逍遥散人的比手画脚,循着声音飞身过去,就见庄头旁边一年轻后生对他恭敬行礼,“散人,这是主子给您的信,请您过目。”
拆信后扫了几眼,逍遥散人没好气的哼了哼,“好事想不到我老人家,卖命的事找上门来,哎。”
“散人?”
“告诉你家主子,我会按时赶到,误不了他的事。对了,派来保护我的那帮人,跟你一起滚回去吧,这么多天一个鬼影子都没碰上,估计那边是没心思对付我。”,逍遥散人抱怨归抱怨,正事还是干脆的,随即,话锋一转,“他什么时候和楼塞公主成婚啊,还是,成婚了已经?这事,怎么没人跑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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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桌上。
逍遥散人喝了杯中酒,清了清嗓子,强迫着嗓子眼里的字一个个慢慢往外蹦“丫头,今天小二子那边来人送信了。”
是……和楼塞公主大婚吧?
纪纤云脑中飞快一闪,随即,咀嚼食物的动作一顿。
杏眼中,一抹感伤划过,太过饱满,荡漾在眼眶里,酸酸涩涩。
终于还是来了,预料之中,也算很有心理准备,短暂的失神过后,她便状似如常的继续吃饭,只给了一个鼻音‘嗯’做反应。
也忒平淡了,逍遥散人瘪瘪嘴,再接再厉,“你就不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师父个坏人,跑来拿她寻开心。
算了,估计是觉得她根本就不在意吧。
纪纤云心念一转,强撑着抬起头,事不关己的耸耸肩,“写什么又跟我没半个铜板关系。他要是请你回去喝喜酒,尽管去,不过,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京城的好吃食回来,正好解解馋。”
跟预计的很不一样啊!
逍遥散人有点蒙,呆愣愣看向大徒弟,挤眉弄眼。
打在软棉花上,好没意思嘛。
顾西风只当没看到,拿帕子擦了擦嘴,挑眉略戏谑道,“纤云,送信的说,皇帝昨天下的圣旨,封楼塞公主为德贵妃,怕是,师父没机会去喝喜酒的,你的好吃食也就不会有了。”
“……”,纪纤云愣怔着半张着嘴,杏眼直直盯视过去,似是很不相信。
德贵妃?贵妃?那就是皇帝的妃子。
从准冥王妃到德贵妃,嫁个儿子到嫁个老子,跳跃不是一般的让人凌乱。
况且,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楼塞公主粘冥王粘的那个紧,恨不得天天贴到人家身上去,怎么一转眼就……
不对,不对,天方夜谭,绝对不可能的。
弹指间,她就拉下脸,娇嗔的对着顾西风白了一眼,“顾兄,你也学坏了啊。不过,拜托,骗人也编的圆满一点啊,我又不是白痴,真的配合不了你。”
顾西风摇头轻笑,俊逸的脸孔有种生动的美好,“我呢,没有学坏的打算。”
“真的!是真的!骗你做甚!那公主真成皇帝的女人了,呵呵,皇家的婚事哦,跟闹着玩儿似的!”,实在憋不住了,逍遥散人化身老顽童,乐颠颠蹲到椅子上摇头晃脑,“对了,对了,还有更有意思的。有天皇帝去冥王府上遛弯,呵呵,就那天啊,楼塞公主就跟皇帝搞到一起了,生米煮成熟饭啊……”
被老头的大嗓门轰炸过,纪纤云终于打消疑云,不自禁的,嘴角上扬,瘦瘦的小脸灿烂非常。
天啦撸,楼塞公主那么傲娇的一朵艳丽娇花,成了老皇帝的妃子,会悲愤到要死要活吧?
冥王府上出的事情,就算推得干净漂亮,她笃定,绝对是那货一手操纵。
呵呵,连亲爹都算计,也是……
逍遥散人眉飞色舞过,小棒槌似的手指就指向小徒弟,“哎呦,瞧你乐的,嘴都咧到耳台子去了!怎么着,小二子没娶那公主让你心里开花是不是?为师掐指一算,你们俩的戏看来还有的唱!”
“师父,你少胡说八道!”,纪纤云急切的瞪起眼睛,“吃饭,吃你的饭。”
“咋呼的挺欢实呀,一看就是心虚!你以为我老人家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啊,自从被人家赶出来,你就没舒坦过。”,逍遥散人老神在在的看过去,摇头晃脑笑哈哈点明,“那公主的确讨人嫌,小二子算计她算计的正和我意。她成了皇帝的妃子,冥王妃的位置可又空出来了,怎么着,想不想坐回去啊?嗯?我跟你说,你现在回去还不晚,夜长梦多……”
“随你胡说八道去,我懒得理你!”,老头子打了鸡血一般,纪纤云纠缠不得,冷处理。
夹菜吃饭,只当耳朵边刮着妖风。
嗯,饭菜好吃的出乎预料,不由得,她加快了咀嚼速度。
筷子翻飞,吃的不亦乐乎。
这一刻,天更蓝了水更清了,空气都浮满芳香,一切一切都那么顺眼起来。
楼塞公主和冥王不会成婚了!
这一条,足够她开心到飘飘然。
顾西风慢条斯理的吃着饭,时而瞟一瞟那互相挤兑的师徒俩,慧心的摇摇头。
时光真是个好东西啊,隐藏心底见不得光的一段情,随着岁月的冲刷,就那么淡了,最后消失无踪。
期待占为己有,转为祝福,从暗自倾慕到单纯兄长般的关怀,日积月累,无声无息就扭转过来了。
潜移默化,滴水穿石,慢到不经意。
回头想想,也是惊诧。
不过,还好,这种转变,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