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围场离皇城足有七十里路,只晌午歇了一次,到的时候太阳已经日薄西山。
被搀扶着下了车,看着连绵的宫殿,纪纤云才觉得她想太多了。
安营扎寨搭帐篷根本用不着,皇帝嘛,就算一年只来区区几天,一切都要以舒服为准则。
大兴土木的建房子,平常还要人维护,奢侈。
太奢侈了。
远远的见宫门口彩旗招展,戒备森严的铁甲卫兵,成群的太监宫女跪倒一片,迎接的排场也很有派头。
皇帝,要不都想当皇帝。
她是越来越理解了。
繁文缛节过后,被宫女引领着安顿住处,一处很是恢弘的宫殿,不过她住的是坐西朝东的偏殿。
问题也就来了,名存实亡的冥王妃她依旧是冥王的妻,夫妻嘛,只给安排了一间屋。
“……正殿上房住的是战王爷,翼王和翼王妃在正殿下首,八王爷和战王府世子住东偏殿,您和冥王殿下在西偏殿。”
引领的宫女舌头溜索的很,恭敬又麻利的就把宫里安顿的贵人报了出来。
纪纤云脸上历时就不好了,几乎毫不犹豫的讪讪争取,娇俏美丽的小白脸上流动着的都是尴尬,“能不能单独给我安排一间房,嗯……你看我病歪歪的老得药扶着,满屋子的药味,惹的冥王殿下不高兴就不好了。”
小宫女很是为难,“王妃娘娘,奴婢可做不的主。主子们怎么住是早就安排好的,本来这宫里富余一间的,被冥王殿下的师父和神医占去,就是报到守宫的刘公公那里,他也没法子的。行宫比不得皇城宫殿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主子,拥挤难免的。要不,奴婢去找找刘公公,他也许会有别的法子。”
“……算了,就这样吧。”,房子宽裕就不会几家子住一个宫殿,纪纤云不想给人家出难题,一脸僵笑的摆摆手。
幸好,屋里除了床还有临窗一个卧榻,她晚上也是有着落的。
绿柳和红杏对视一下,狡黠的眨眨眼,她还真怕那小宫女没眼色真给主子和王妃分开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晚上的没人打扰,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呢。
想入非非中,绿柳的脸有种飘飘然的嗤笑。
红杏可没那么乐观,严肃的脸上没有一点波动。
主子和王妃一起住了那么久都没培养出点感情来,现在多了个美貌又粘人的楼塞公主插进来,估计更没戏。
“多谢王妃娘娘体恤,奴婢去准备水给您梳洗。”
小宫女嘴皮子麻利,做事也是不拖泥带水,绿柳两个才开了箱子理衣裳,水就送来了。
一碰水脸上的粉就保不住了,红润有光泽的脸色还怎么做病秧子?
纪纤云照例把绿柳两个打发走,关起门来在外间洗脸。
才把手上沾的胰子搓到脸上,就听门口传来冥王低沉的声音,“不用伺候。”
如一声惊雷,吓得她一哆嗦,蓦地心跳如鼓,惊慌无错的抬头向雕花门看去。
带着些许泡沫的胰子水趁虚而入,汹涌的滚到眼睛里,瞬间,让她迷了眼。
疼的她眼泪哗哗的,本能的抬手去揉,眼泪更汹涌,疼的她猛眨着眼睛原地打转。
与此同时的,亓凌霄已经推门而入,反手关门的当口,入目的景象让他呆了呆。
脚下顿住,幽深如潭的眸带着探究的微微眯起。
小丫头,这是作甚?
哭?的确在哭。
还哭的手舞足蹈。
看清了那不要钱似的眼泪,亓凌霄的理智就飘走了,脚比思维还快的奔了过去,低沉的声音毫不掩饰的关心,“你、你哭什么?”
在他印象里,小丫头就没哭过。
就算中了噬心散,被皇后各种难为的那段日子,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一贯的冷静,精于算计,从来不感情用事,所有精力只用来解决问题。
也可以说,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怎么把他骗的团团转。
泪水混着胰子水,眼皮撑开又闭合,可视线模糊的跟瞎子没两样,由着那句关切,纪纤云这才后知后觉的缓过神来,伸手去摸水盆,“……我迷眼了,胰子进眼睛了。”
迷眼?
好,好个迷眼。
他还以为……
亓凌霄清晰的听到,心头升腾起的一点希望,粉身碎骨成了一缕青烟。
贱骨头的他,手还是不听话的伸出,捉住那只纤瘦的胳膊按在水盆里去,没好气的丢出一句,“洗个脸都能迷眼睛,笨的可以。怎么,大半年不用骗我,脑袋锈住了?”
话已出口,他才觉得他实在矫情,可,他就是忍不住。
阴阳怪气的家伙!
被揶揄了,纪纤云惊奇的发现,她竟然身心舒畅起来。
很安心很惬意,吃了糖喝了蜜那种。
她这是怎么了?
疯魔了不成?
不受控制的反常,吓到了她自己,即便手在水盆里,她还是被吸了魂魄似的,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做。
眼泪一滴一滴下落,落到水盆里,和水面相碰,激荡起一声一声并不刺耳的声响。
因着两个人都不说话,这声音被放大,很清晰。
亓凌霄凝眉,迷眼了不洗洗,小丫头到底要怎样?
他那句话好像没什么杀伤力?至少,他笃定,小丫头心大的很,再说难听一些,也是不痛不痒。
算的透旁人,唯一算不透的,也就眼前这个,如今,他是连猜度的心思都没了。
反正猜度的没有对的,一错再错,从来都是自作多情。
他,不想再自作多情。
只求,一个结果。
弹指间的思忖,他便抿唇过去。
略显粗暴又不容置喙的用大掌把那颗突然锈掉的小脑袋瓜按到水盆边,无视掉突然爆发的挣扎,另一只手撩起水,一顿狂洗。
“别动!老实一点!”
耳畔凶巴巴的训斥,纪纤云脑袋就不听使唤了,停了挣扎动作,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
意外的柔顺听话,亓凌霄眸中一抹惊诧划过,转瞬,手上就轻柔许多,“试试睁眼……好了就应一声。”
纪纤云机械的照做,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球还是酸涩的,不过,视线倒是清楚多了。
眼中,就是那只看上去就有力的大手,手指修长,手掌里能看见明显的茧子,那是经常握剑磨出来的。
她记得,这只手以前很温暖,不,方才抹在她脸上,依旧是温暖的。
莫名的,她的眼里只剩那只手了,追随着,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似的。
脑中记忆纷乱扑来,弄得她一时应接不暇,思维瘫痪,嘴巴自然成了摆设。
得不到回应,亓凌霄作为一个正常人,自顾自就不洗了,很丫鬟相的拿了架子上的布巾服务周到的擦了擦,直起腰来冷声道,“再洗皮就搓掉了,要洗自己洗,我不伺候了。”
“……”,纪纤云瘫痪的思维终于被那道低沉带着嫌弃的声音接通了,腾的脸上一热,很有一种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乱了!
突然就乱了!
怎么就乱了呢!
心里一顿泛着苦水的狂吼,她便鸵鸟状的点点头,头也不抬,弯腰往里间走,“谢谢……多谢了。”
说是走,落荒而逃更确切一些。
目光追随着那道狼追似的身影,亓凌霄眸中希冀涌动。
小丫头今天绝对反常,冷静理智全都没了踪影,对他?
嗯,至少不是疏离,顺从听话,不拒绝他的示好,虽然有些别扭。
加之路上歇息时候,看到他和楼塞公主亲密之时那一瞥,所有的穿起来,他突的有了一种欣喜的猜测。
无数次猜度失败,消散的自信,霎时蓄积起来,这次,也许他不会再错。
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他怎么就不能走运一次?
费心布局,为的什么?这不是他最乐意见到的结果吗?
想及此,他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
深呼吸平复了下雀跃的心,冷峻的脸孔无波无澜,自顾自进到里间去,在屏风旁,宽衣解带。
偷眼瞄到小丫头坐在梳妆镜前从匣子里往外掏东西,他便佯装焦急的招招手,“我着急走,给你洗脸耽误了功夫,投桃报李,快帮我找衣裳。”
急着去见粘人的公主吗?
纪纤云心头反酸的怨念一句,也不言语,径直开了比她还早一步出现在这屋子里的红木箱子。
捡出一套紫色常服,态度恭谦,低眉顺眼,小碎步往屏风去。
余光中,精壮的腰身扎眼睛的很,有种荷尔蒙爆棚的美感。
只一眼,她的眼神就像受到蛊惑,有种收不回的无力感。
默念着‘非礼勿视’,避免被色诱,她明智的侧过头去。
亓凌霄一瞬不瞬注意着小丫头的举动,那副想看又不能看的纠结样,逗得他低笑出声,“我是不是应该吩咐你帮我穿衣裳,那样,你就可以大饱眼福了?”
娘的,会读心术吗?
忘了,这货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纪纤云又羞又愤,一脸黑线的猛的甩头过去,“谁乐意看你!”
一嗓子出去,奇迹般的,她的胆子得到了空前膨胀,脊背挺得直直,甩手就把衣裳大力砸过去,“穿上衣裳快走,省得碍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