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的再好,老天爷的事,算计不来。
天公实在不作美,风和日丽的启程,赶到庄子上,当晚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滂沱。
在庄子上的第一天,天地雾蒙蒙湿哒哒能拧出水,泥土地汪着水,一踩一个深深的脚丫印子。
除了在屋里窝着,别无它路。
眼巴巴盼了一天,好不容易盼着雨水渗下去,第二天凌晨,卡拉一声惊雷,大雨小雨交叉着来。
晨起一瞧外头,纪纤云差点仰天长啸。
娘的,老天爷啊,她是怎么得罪这位老人家了!
有着上一场雨的摧残,饱和的湿土已经不吸水,雨水只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在院子里趴着。
一个水洼连着一个水洼,扔点小鱼苗下去,改开鱼塘一点问题没有。
院子里都这般,更别提庄子里的广袤泥土地,从庄头的话里,就能想象外头是个什么光景。
逍遥散人挠着头,哀声一声高过一声,“……丫头啊,我身上都要长虫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颠颠的跑来这里,怎么说,府里待着还舒服点。酒也不好喝,菜也不好吃,出又出不去……。”
纪纤云本来就烦,烦到心焦,耳边再有个苍蝇嗡嗡嗡,脑袋都要炸了,“师父,您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眼睛都要瞎了。”
“我不在你眼前晃,上哪晃去?出门就得淌水,人影都瞧不见……。”
“我泡了茶,来,喝一杯消消火。”,一老一少的被雨天折磨的不轻,顾西风倒是无所谓的紧,白衣出尘,一派无欲无求的恬淡。
庄子里毫无华丽可言的房子里,有他坐着,实在是蓬荜生辉,宛如谪仙下凡。
“不想喝。”,纪纤云起身,再一次跑到门口石头台阶上,两眼可怜巴巴望天去了。
逍遥散人从来对茶没兴趣,猴子似的蹲到凳子上,咔嚓咔嚓嚼着府里带来的胡豆消磨时间。
熬了两天,纪纤云嘴角急出了两个小水泡。
第三天早起一瞧,她终于露出点笑模样,“雨水终于渗完了,上午去周边集镇玩儿一玩,身上乏了正好回来用温泉水解一解!”
“镇上酒馆来壶好酒,喂喂肚子里的酒虫子。”,逍遥散人伸着懒腰,赞成的不能再赞成,“庄子上的浑酒,折磨的我老人家舌头都要罢工了。”。
泡温泉是幌子,出来就是陪着小丫头玩儿的,顾西风自然没有意见,俊逸的脸上展颜一笑,“两天没好好吃东西,早饭多一吃一点,免得没精神逛。”
这两天,小丫头精神实在不济,看什么都没胃口,他只当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法尽兴,急出来的。
自从知道有此行开始,他便确定了一件事。
师弟心里是很看重他这个王妃的,否则,怎么可能成全她的玩儿心。
对他来说,也算好事吧,至少,往后抽身离去之时,不必担忧小丫头过的不好。
几人皆喜气洋洋,饱餐一顿。
饭毕,纪纤云借口换衣裳溜回房间。
在那几个眼皮子底下跑路,包袱肯定不能带着。
银票、金针、盛着毒药的几个小瓷瓶,按先前早就想好的路数藏在身上各处,轻装上阵。
可,她实在没料到,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的事,有一天,降临她头上。
兴冲冲的出去,踩着湿乎乎的地沾了一鞋底的泥到了套好的马车跟前,噩耗再次降临。
“看,那边的云彩正往这边来呢!”
“黑压压一片,还跑这么快,这雨,看样子马上就得到!”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酒又喝不上了!”
……
望着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的漫天黑云,纪纤云紧抿着唇,着实有种崩溃之感。
若不是理智还在,她就要跺脚化身泼妇,把老天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
下雨下雨,没日子下雨了吗?
就算夏天雨多,连着三天没完没了,不是成心跟她过不去吗?!
“王妃,回去吧。”
“是啊,王妃。雨眼见就到跟前,千万别淋着,还是快点回房去。”
红杏和绿柳一左一后,一个严肃寡言,一个温和劝说。
纪纤云被夹在中间,无可奈何。
大雨将临,逼着大家伙跑出去玩儿,那就是神经病,实在没道理。
无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往回走。
心怀鬼胎的坐在堂屋磕着瓜子,足有半个时辰,惶恐中的大雨影子都没有,黑云就那么赖着不走。
偶尔打个雷来个闪,耍个小傲娇。
娘的,绝对是跟她存心过不去。
纪纤云时不时跑过去看一眼拦住她跑路大业的黑云,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汹涌,连繁衍老头几个的心思都没了。
佯装很累,回房。
扑在床上,生无可恋,捶床。
拖得越久,机会越少,天要亡她吗?
事实证明,她的运气真是差到姥姥家了。
傲娇的黑云过了晌午发了威风,瓢泼似的大雨,浇灭了她仅有的那点幻想。
一夜辗转难眠,第四天头上,顶着一对泛着黑眼圈的熊猫眼,终于迎来了一个艳阳天。
碧空如洗,只有几朵绵软的白云飘啊飘。
久违的太阳精神饱满,光芒万丈。
眯眼扫一眼刺眼的艳阳,纪纤云怒火难消,恨到牙痒痒。
娘的,困了她三天,终于可以耀武扬威笑话她了吗?
偏不信那个邪,握紧小拳头,嘴角紧绷,杏眸中泛起笃定的光。
赶一天的路,变数很多,她就不信,寻不到跑路机会!
否极泰来,似乎,命运之神再次眷顾起她。
路过一个茶铺歇脚的时候,恰巧有落魄之人卖马。
端着菩萨心,十两银子甩出去,交通工具,名正言顺的有了。
佯装好奇,踩个板凳骑上去。
小母马异常温顺,又有上辈子飒爽英姿御马的基础,小身板晃了几晃,一刻钟的功夫,便找到了感觉。
遂,她底气更足了,难得的,会心一笑。
晌午太阳烈,会找个驿馆歇脚,恩,就是那个时候了。
重新窝到马车里,一扫阴霾,竹签子插着点心胃口大开。
惹得逍遥散人一愣一愣,“丫头,骑个马就能高兴成这样,你也忒没见识了。不过,学的可真麻利,大大出乎我老人家预料。”
“我聪明呗。”
难得又露出笑脸,顾西风扫一眼,嘴角也浮起柔和笑意,“对,很聪明,比我当年学的快。”
逍遥散人不屑的撇撇嘴,很是看不上的眼神甩过去,摇摇头,“你还有脸说。”
红杏和绿柳不晓得他们深层的关系,遂,老头也没敢太揭短,捋着胡子笑哈哈话锋一转,“丫头,你学的是快,那得看跟谁比。想当年,小……。不,是冥王,上马之后一夹马肚子,一溜烟就跑了。稀里糊涂,我喝完一壶酒,他骑的已经很不错。”
天赋异禀的货,人比人,真是没得比。
纪纤云耸耸肩,拿个香瓜啃着积攒体力,“有这样的徒弟,当师父的您,岂不是很欣慰。”
“欣慰个屁,还不够生气的呢。”,徒弟太聪明,不好管教啊,逍遥散人被勾起心伤过往,大眼珠瞪起来,“你啊,可别跟他学。”
“第一次跟您学功夫就摔个半死,呵呵,我这种笨徒弟,想跟冥王学也学不来啊。”
“姑娘家家的,学什么功夫啊。谁要是欺负你,我老人家帮你打断他的腿。”,逍遥散人盘腿坐,乐呵的很,“回去以后你也就骑不着马了,珍惜吧,路上多骑几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骑马溜走,多几次,总能成功的吧?
几天来的霉气终于散了,胜利的曙光,笼罩。
甜瓜,甜在嘴里,一直到心里,纪纤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一时,马车里欢声笑语不断。
不知不觉,到了下榻的驿站。
好吃好喝取悦了胃,当她试图说服其他几人骑马在附近溜溜时,却,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
“人生地不熟,危险。”
“就算奴婢可以另骑一匹跟着,暑热难耐,王妃,您中暑了怎么好?”
……
最后,逍遥散人叉起腰,一锤定音,“好好睡觉去,要是睡不着,我老人家帮你。绝对让你立马闭眼,睡到出发都醒不来。”
被点睡穴,那就逃跑无望了,纪纤云不得不蔫头耷拉脑的屈服,“好吧,我回屋好好睡觉去。”
心焦的在床上熬了足有两刻钟,预想着那几个已经睡熟了,轻手蹑脚开门。
“王妃,您要去哪里啊?”
“奴婢两个跟您去,就是,不能骑马。”
“车夫守着马呢,王妃,您就不用想了。”
红杏和绿柳,一个严肃一个笑脸,分守门两侧,如门神。
纪纤云尴尬笑笑,铩羽而归。
娘的,两个啊!
要是一个,她这个战斗力很弱的渣渣,还能弄点药出来把人弄晕。
两个?晕一个,另一个必然戒备,不可能得手。
然后再喊一喊,她往哪里跑?
过了一盏茶功夫,她终于有了主意,扶着额头开门痛苦状,“我可能中暑了,红杏,你去给我找点冰来敷一敷。”
红杏严肃,可心思很活络,一眼将小把戏看穿,倒退着往旁边屋子移动几步,清清嗓子,低声呼唤,“神医,王妃病了,劳烦您给瞧瞧。”
失败!
纪纤云粉饰都懒得粉饰,“我没病!”,欲哭无泪的丢下一句,关门败走。
徒留,绿柳抿唇憋笑。
小王妃,玩儿心可真重。
不过,倒是个好相与的主子。
就是,肯定和冷厉刻板的王爷合不来吧?看来,小王妃被休出门,真的指日可待了。
在驿馆逗留了大概两个时辰,无计可施的纪纤云,终于骑上了马。
不过,马车一直在她左右。
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骑绝尘,硬跑?就她的马术,根本不可能。
急着急着,愁着愁着,时间过得超快。
抬头,巍峨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力气,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沮丧的她,差点泪奔。
掀开车帘子准备招呼小徒弟的逍遥散人,眉毛抖着就取笑起来,“丫头,才几天啊,又不是过了三年五载,回来至于激动到哭!”
激动个鸟!
她是郁闷到死好不好?!
纪纤云又不能发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扯出一张笑脸,“……我哪有哭?”
“就快了好不好?”,逍遥散人摇头晃脑,嘚瑟的很,“来,上车,冥王妃哪能在众目睽睽下骑马。”
纪纤云再不甘心,也只能由着红杏把她从马上弄下来,那匹被她注入希望的小母马,结结实实被栓在马车后天,跟着。
爬到车上的她,有种心如死灰的无力感,恹恹的,窝在车厢一侧,强颜欢笑都没力气。
顾西风看的心疼,面色如常打趣安慰,“以后骑马的机会肯定有的,大不了,在王府花园里骑马转几圈。”
“是啊,这点破事,哪至于啊!师父跟你说,过了新鲜劲,骑马没什么好,哪有坐车舒服?”
马?
纪纤云脑中灵光一现,暗淡的眸,突的一亮,推推红杏急切道,“把我的马送到菜市口去,不要带回王府。”
“……”,红杏挑眉,不知所谓状。
“为什么?王府草料好,有马夫专门养着,有什么不好?”,逍遥散人也有些蒙。
迎接着四道疑惑目光,纪纤云强做精明的一笑,“小吃城没有马车,采买不方便,要不,我买马做什么?你们看,我像那么不会过日子,随便瞎买东西的人吗?十两银子呢,不牵到小吃城干活去,哪对的起我的钱啊。”
四人面面相觑,随即扶额喷笑。
与此同时的,皇宫,凤仪宫内。
亓凌昊从绣金线的团花锦袍广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敬的交于美人榻上慵懒倚靠的人,“母后,午后有人让个小乞丐送到孩儿府上的。您看,有可能是真的吗?”
皇后独孤菲带着精美甲套的两指一夹,接了那信,潋滟的桃花眼懒散的一扫信封上的字,红唇轻启,慢悠悠吐出一句,“看来是个女人写的。”
嵌宝石的指甲套美的晃眼,间或,染着鲜红豆蔻的手指有种诡异的妖冶,一抬一晃,信封里的信纸被展开。
看过了纸上不多的内容,独孤菲漫不经心的容颜上,终于有了几丝波澜,嘴角浮起一抹邪气的笑,挑眉看向儿子,幽幽发问,“你觉得呢?”
亓凌昊摇着折扇,吸口气,摇头,“孩儿认为不太可信。老九一心复仇,哪有心思风花雪月?再说了,这才多久,他那么冷血的人,怎么可能动心?”
独孤菲意味深长的眯眼瞟过去,“没几天,她不是就把你魂勾去了?都是肉体凡胎的人,有什么稀奇?”
“母后,您…。。信?”,亓凌昊顿住了摇扇子的手,神似的眼眸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信也不信,信了也没有坏处,为何不信一信?”,独孤菲慵懒的吐出一句,潋滟的眸中,暗潮涌动。
“母后,那,您想如何?”,不禁,亓凌昊脸上现出一丝紧张。
独孤菲妖媚的脸孔蒙上一层冷霜,桃花眸不悦的觑过去,强势哼了哼,“没出息的东西!”
惊觉什么都逃不过母后的眼睛,亓凌霄讪讪干笑一声,“母后,知子莫若母。不过,孩儿是大事为重的,请母后放心。”
把信纸置于一旁,抚摸着胖胖的黑猫,独孤菲保养得意的脸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只要你听话,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孩儿一贯为母后马首是瞻,母后英明睿智,儿臣望尘莫……”
独孤菲不屑的摆摆手制止,拍走胖胖的黑猫,正襟危坐添了雍容的郑重,“好了,说正事。若这事是真的,你认为咱们该如何做?”
这个问题,过来的路上,亓凌昊也有想过,探头过去,一脸贪婪,“若是真的,自然是好好利用一下。她是咱们的人,让贾婆子说一声,定会受咱们摆布。老九能有个什么下场,那就得看这信有几分真了。不过,孩儿还是觉得,就算是真,信的内容也是故意夸大,老九不至于如此。”
“恩,为娘也是这么觉得。这信出自女子之手,摆明了就是算计那个丫头,争风吃醋无疑,为了出掉眼中钉,自然要下狠手。”,皇后赞许的扼首,随即,挑眉,话锋一转,“就算只有一点影子,试一试也无妨。不过,要做就要做到真,老九疑心重,让他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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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星星懒洋洋的爬满银河。
享受过桂嬷嬷准备的花瓣浴,身累心更累的纪纤云,躺在阔别好几日的地铺上,确是辗转反侧。
月光透过窗纱投进来,在地铺南边描化下一片雕花格子木窗的剪影。
实在头疼的很,她索性坐起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盯着那片剪影,发呆。
谋划那么久,老天爷几场大雨就让她的所有心血成了泡影,重回原点,该如何脱困?
傍晚例行去门口扫地,又一次面对贾婆子,很是有种重入地狱的颤栗感。
走!不管怎么样,都要想法子尽快离开。
胆战心惊没有宁日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再过下去。
毒已经解了,纸包不住火,若是让皇后那变态妖婆识破,绝对会死的很有节奏。
扯着头发搜肠刮肚中,耳畔传来的熟悉声调,惊的她猛抬头。
侧耳细听,应该在院子里,正和桂嬷嬷说话。
莫名的心好慌,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人,陡然不知所措起来。
眼珠转了几转,心狂跳着,趴倒,装睡。
亓凌霄带着夜色推门而入,因怕吵醒心心念念的人,关门的动作极尽温柔。
转瞬,又盼着人醒,更是期待着某人正静等他回来,遂,下门栓的动作粗暴许多。
信步越过雕花隔断门,静等,没有回音。
如深潭的星眸中,期待的火焰顿减。
借着月光望一眼床,空空如也。
星眸中,光彩暗淡,变得比夜色更昏暗。
思念泛滥成灾,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丝孩子气的委屈,故意把帘子猛掀,脚步比往日加重许多。
不是习惯的脚步声,纪纤云草木结冰的一个激灵,鲤鱼打挺惊坐起,戒备的往后蹭,“谁?”
漂亮的杏眸瞪的老大,只想把突然闯入的人看个清楚。
诶,月光里,那道颀长的身形,没错啊。
惊悸的声音,显然不是沉睡惊醒后那种睡意袅袅。
亓凌霄脚步不停,眼角眉梢笑意乍现,低沉的声音如指甲划过古琴,抑扬顿挫让人醉,“明明在等为夫,还不想承认,口是心非的调皮鬼。”
故意跺脚走路,吓死她了好不好?!
纪纤云摸着额头冷汗,没好气的躺回去,“谁要等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五天已是好几个春秋。
盼星星盼月亮,人终于回来了,又笃定小丫头在等他,亓凌霄哪里还安奈的住,麻利的脱掉靴子躺倒。
长臂一勾,就把娇小的人带入怀中,很是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悸动,“你不等我能等谁?嘴硬也没用,为夫不信。”
温暖强健的胸膛,有力的心跳,有种让人沉沦的蛊惑。
纪纤云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推搡着摆脱,“放手,我喘不过来气了。”
“呵呵,不要担心,为夫度气给你。”,胳膊一松,待到怀里的人探出头,亓凌霄便轻车熟路堵截住了朝思暮想的樱唇。
愉悦的低笑在夜里播撒,霸道狂野的吻,给月光的清冷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