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繁荣?
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热气,楚眠站在花洒下,低头时不禁想起了于燃对自己的形容词,琢磨了很久才明白其中含义。
凡是跟性征沾边的话题,男生的自尊心好像会变得格外敏感,没有谁会愿意被说三道四,楚眠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这种言论如果由于燃发表出来,他的敏感程度会不自觉加深,想辩驳,却又难以启齿。
温水缠着肌肤流动,楚眠盯了自己身体一会儿,恍然抬头,心里一阵迟来的羞耻。他马上拧大水流,匆匆冲刷干净身上的泡沫,披着浴衣回卧室。
他坐在桌前,提起笔,翻开了“咩咩讨厌的一切”笔记本。
2013年3月
1.秋葵,黏黏糊糊。
2.丝瓜,黏黏糊糊。
6.于燃,
写完这个名字,楚眠思考该给他安个什么正当理由,可违心地对着“于燃”俩字发呆几分钟,后面也是空白一片。
楚眠索性把“于燃”划掉了,合上本子放到一旁。
要想对一个人减少关注,最好的方法是无视他,而不是讨厌他——楚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大脑意识是不受控制的,自己每天除了学习也没有其他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连打游戏都想先叫于燃一起。早晨到校盼着他不要迟到,晚上回家等待他的联系,看书看到火字旁的字,思维也会绕几个弯想到“于燃”这个名字。
显然,这已经不是对普通朋友该有的态度了。
楚眠并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于燃,他只想知道这种“过多在意于燃”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终于,他又翻开漆黑的笔记本,重新写下数字“6”。
“6.于燃,因为是于燃所以很讨厌。”
楚眠撂下笔,拿起手机出去敲了敲楚珩的房间门,进去问她:“你知道怎么恢复短信数据吗?”
“怎么了?”
“误删了一些。去年删的了,还能恢复吗?”
楚珩打开网页搜索关键词,告诉他:“好像要安装软件,我没试过。或者你查查云同步呢?要是很重要的短信,你干脆周末出去找个店,让专业的帮你吧。”
楚眠轻轻应了一声,回屋趴在床上。
他估计于燃已经更换了话费套餐,不需要每个月再清空短信条数和通话时长了,因此他们也没有像上学期那样保持每晚聊天的习惯。而且与自己不同的是,于燃的心思能被很多学习以外的事物占据,沉迷娱乐的时候不会轻易想起别人。
这一点就让楚眠觉得很不公平。
想了想,楚眠干脆在qq上对于燃设置了“在线对其隐身”,短期内只让于燃看到自己的灰色头像。
这下子他心里就平衡了,手机丢到一边,专心去写作业。
翌日,天气微凉。
于燃如往常一样,第一节课偷偷补作业,方昭则挺直背脊帮他挡好老师的视线。
“唉,我还是喜欢另一套校服。”于燃边抄边说,“尤其是楚眠穿那套,多帅,也不知道以后还能看几次。”
方昭侧着脸跟他聊天:“反正楚眠经常上台发言,穿制服的机会还挺多的吧,还有等咱们拍毕业照的时候哦,他以后结婚,穿西装肯定更帅。”
“结婚?”于燃笔尖慢下来。
“嗯,现在基本都是西式婚礼了吧。”
于燃停住笔,思索片刻,然后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楚眠在婚礼上穿西装的模样。
而是穿着白色婚纱。
脖子和肩膀都裸露在外、站在教堂中央、被笼罩一层白光、头上也披着那个像蚊帐一样的东西这些细节在于燃脑海里一点一点填补出完整的画面,令他顷刻间忘了自己正身处教室。
砰砰砰——
班长在讲桌后拍了两下黑板,这才突然把于燃的注意力拉回现实。
“同学们,听我说一下这个植树节的征文大赛,一二三等奖都是市级奖状,如果以后要参加自主招生,部分学校会重视的。”向雪桦手里有厚厚一摞征文稿纸,“还有一个种树活动是区级的,学校给了咱班三个名额,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我报名。”
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提问:“植树哪天啊?能不上课吗?”
“植树节是礼拜二。”向雪桦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而且种树不难的,工具学校准备,主要是去那里拍照。”
崔荷一听可以不上课,立马踊跃举手:“我!”
于燃很犹豫,纠结选择哪个:“唉!我既想去种树不上课,又想写征文为校争光!”
方昭赶紧转身劝阻他:“别别别,你还是去种树吧。毕竟作文纸也是树做的,你少写一篇作文,就是为环境做出重大贡献了。”
向雪桦对于燃说:“征文下周才截止,跟植树不冲突的,你可以双选。”
于燃欣慰地笑了,情不自禁地轻拍胸口,“成骏中学需要我。”
接着,他没有迟疑地转身,告诉楚眠:“成骏也需要你!”
“不去。”楚眠不用多想,也知道于燃是想撺掇他去植树。
于燃“啧”了声舌头,自然地握住楚眠写字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同志,你要有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的觉悟呀,要想先富带后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楚眠的手背渐渐被于燃掌心的温度覆盖,他余光瞥见了对方凸起的骨节,十分漂亮的线条弧度。因为多看了两秒,所以错过甩开对方手指的最佳机会,楚眠只好默不作声地摇头拒绝。
于燃没有松开手,还轻轻攥了两下,小声问:“你这几天怎么都不陪我玩了?”
楚眠极少听过于燃这样温和的语气,于是更想回避,果断说:“我要学习,还有好多题不会。”
他差点补充一句“暂时没空陪你”,幸好及时紧绷了理智。
“嗯”于燃若有所思,很理解学习对楚眠的重要性,“那我也不玩了,当你三陪。”
陪听课,陪写题,陪考试。于燃觉得楚眠能懂,就直接省略了详细内容。
楚眠这样被他盯着,容易分神,练习册上的题目读了两遍还是没下笔。
“算了。”楚眠最终还是妥协地抬头,“去就去吧。”
于燃立即喜笑颜开,积极地去找向雪桦报名。楚眠望着他的身影,又无意识地用笔尖戳橡皮。
与对方相处的确会开心,可是楚眠现在更多的情绪是懊恼,不希望自己再放任那份想靠近于燃的心情,要像从前那样只专心学习。
他缓慢地呼吸,困意又毫无预兆袭来,令他直接趴下睡着了。
植树节当天阳光明媚,促使人心生愉悦。
老师带着参加活动的学生们去植树场地,分给他们铁锹和手套,亲自教学埋树苗的规范操作。种树的方法比想象中简单,每三人一组,配合工作,很快就能把大半树坑填满。
“俗话说得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树就是用来树人的。” 于燃蹲在土坑旁边,拿着一把美工刀,在树枝上刻名字。
“这棵树,长大以后树方昭;这一棵,长大以后树猹哥”于燃给它们挨个分配,“还有大神的。”
楚眠低头看他一眼,说:“你开学这么久,难道都没发现薛子凡不在了吗?”
“啊?”于燃手上动作骤停,面容严峻。
怕他把“不在”理解成“死亡”,楚眠赶紧解释清楚:“他去借读了。”
“戒毒?”于燃手里的美工刀滑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半晌后,他努力地消化了这个信息,忍不住用斥责的口吻大骂了一声:“他这个傻子!那、那玩意儿能碰吗?沾上了这辈子就完了啊!操!”
他恨铁不成钢,愤怒地摘下手套,颤抖着手指给薛子凡发短信,顺口把内容念了出来:“兄弟,你可真是一时糊涂!好好改造,等你出来了,又是新的人生!加油!我于燃不会放过你!”
崔荷在旁边无语凝噎,沉重叹气,小声跟楚眠说:“我信这个傻逼初中真的很烂了,连他妈借读的同学都没见过。”
她本以为楚眠会附和自己,结果一转脸,发现他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容,视线全集中在于燃身上。她又看着楚眠走近于燃,蹲下去耐心地解释“借读”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荷忽然感觉胃里一阵不舒服,大概是早晨吃多了,于是她立刻冲前面两人干呕一声。
然而这动静并没有引起两个男生的注意。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神果然如我所料走上歪路了。”于燃如释重负地笑了几声,“哎,人不可貌相,我竟然因为他长得像抽大烟的就怀疑他,罪过!”
楚眠忍俊不禁,催促他继续干活儿,“别往树枝上刻字了,芽还嫩着,容易割断。”
“楚眠,你看过安徽卫视的超级新闻场吗?我妈每天上班前都看,我有一次看到个特好笑的。”于燃回想着新闻,还没描述,就开始大笑,“有个男的,喝醉酒去操下水道井盖,然后卡里面拔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于燃笑着笑着,发现楚眠的反应没有自己预料中开朗,一时有点挫败感。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又跟楚眠说:“欸,我再跟你说个秘密,你过来。”
楚眠观察他的脸色,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不敢轻易靠近。
“哎呀你就过来嘛,来来来。”于燃开始央求,“你肯定大吃一惊!”
楚眠半信半疑地凑过去后,于燃的嘴唇就马上贴近他耳畔。
崔荷看见这俩人正旁若无人的咬耳朵,两眼一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散发碍事的光芒。
温热的呼吸流过自己耳廓,痒得楚眠肩膀轻微抖了一下,全神贯注地听于燃轻声对自己说:“我把你鸡巴砍下来种进去,明年它又能长出个新楚眠,跟你打架,真假睡美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眠红着耳朵,转头一把抓紧了于燃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提起他往树坑里塞。
于燃开怀大笑,赶紧没有诚意地道歉。楚眠气急反笑,按住于燃后腰,强迫他跪进泥土里。
崔荷望着打闹的两个人出神儿,有几个瞬间好像记忆重叠了一般,她看见楚眠脸上又露出了小时候那样纯粹的笑容,干净清爽,却也带着他特有的恶劣。
植树工作完成后,两个少年身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于燃依旧高兴,楚眠却因为衣服被弄脏而生气,甩开于燃,快步走了。
崔荷跑了几步跟上楚眠,不由得感叹一句:“幸好你今天来了。”
“怎么?”
“于燃让人很不放心。”
“嗯。”楚眠很同意这一点。
“但是于燃在你身边,就很让人放心。”崔荷笑了笑。
楚眠脚步节奏忽然变慢,他大脑放空只顾着向前走,刻意没有理会崔荷。
因为她的那句话,楚眠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今天又没有控制住对于燃的过分在意。
他走远了,就要停住一会儿,等于燃从后面慢慢跟上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稳定区间内。可是于燃天生喜欢犯规,趁他不注意就要飞快往前跑,直到两人肩并肩才停下。
容港三月的空气又干燥又冰凉,楚眠深吸一口,喉咙一阵痛。
他觉得自己明天大概也收敛不住对于燃的关注,后天或许亦如此,下周不知道能不能缓解,实在不行就下个月。
“楚眠!”于燃跑过来,手里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揪下的狗尾巴草,往楚眠后颈上搔。
楚眠缩了下脖子,佯装恼怒的脸色盯着他。
于燃不知好歹地笑,另一只手举着蒲公英,吹了一口。
绒毛般的白色花种朝自己飞散,楚眠下意识眯起眼睛,于是视野里的焦点就只剩于燃一个。
似有若无的欢喜从心底生根发芽,在即将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终于被楚眠完整地压制住。
“于燃,”楚眠缓缓开口,“你觉得,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该怎么办?”
于燃把手里的花梗丢掉,理所应当的语气:“那就别控制啊。”
楚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只望着远方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不控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