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武昌二(1/1)

10月2日,蒙山军总部进驻武昌。总司令部设在了原瑞澂的总督府。

龙谦顾不上鞍马劳顿,一到武昌,立即听取先期抵达的总参谋部关于东南战局的汇报。

“辖两个旅的第三师已下南昌。”司徒均用一根剥了皮的柳条棍指着挂在墙上的巨幅地图,这幅图是总参最新制作的全国区域图,“根据总参的指示,第三师已经转向东,其主力第八旅在参谋长胡宗玉率领下已经占领饶州,目标指向浙江江山府。独立旅进占鹰潭,王副总司令跟独立旅行动,正向上饶方向前进。江西新军一部分逃匿,一部分公开和我军合作,江西已经基本平定……”

“嗯,嗯,”龙谦盯着地图,思索着什么。

第三师有些特别,南方军最初编成内的这个师兵力最为孱弱,其最早编成的主力旅——第七旅被总部先期调入两湖战场,但也没有发挥更大的作用,只是在攻击武昌充作了刀锋,算是给第三师的功劳薄上写了一小笔。第七旅的使用暴露了总部对湖南战局的误判,原先以为湖南会爆发血战的。但一路上尽是遭遇新军起义了。该旅目前正在武昌,由原第八镇起义部队改编的第九旅从编制上是第三师的部队,但直属总部指挥,目前仍留南昌整训,总参计划将该旅调入兵力空虚的广东。独立旅是总部授予王明远第三师新编部队的临时番号,清一色的广东兵,基本上都是由广东巡防营整编而成。龙谦曾担心仓促成军的独立旅的质量,但据王明远报告,出师以来,独立旅表现很不错。

“北路,第一师已占领九江。他们奔袭田家镇未实现预期目标,但不是他们的责任——第一旅不愧精锐,比预定的日期提前了36个小时。因为武昌再次兵变,黄兴第二师已经崩溃,这一招失去了威力。但封师长进占九江还是晚了,由黄钟瑛率领的海军舰队被一个叫林森的同盟会策反,舰队撤往了江宁。据第一师报告,拟兵分两路,第一旅沿长江南岸攻击前进,目标指向安庆。第二旅自九江向东,由祁门、休宁指向徽州。第一师与总参的判断是一致的,目前江苏上海民国占领区尚未组建旅级以上部队,所以分兵并无危险。等两路分别占领安庆、徽州之后,第二旅向北转向,第一步攻取宁国,然后继续北上,与第一旅会师芜湖,做攻取江宁的准备……”

“为什么分兵?第二旅占领徽州并无军事上的重大意义,而且,这一路迂回路径过长,若是民军形不成对一旅的有力抵抗,他们将无法按时与第一旅会师芜湖。总参对此是怎么考虑的?”

“第一是粮食,第二是道路。第三是速度。决不能给民国整顿军队的时间。据封师长电报,他们一直未能征集到足够的船只——都被海军带走了。两个旅拥挤在长江南岸,反而耽误行程。所以分兵是适宜的。第二旅占领宁国后,根据形势,有向***向杭州的备用计划,以策应第三师向浙江的进军。总参考虑,解决东南问题,第一步应先解决江西、安徽,第二步攻取浙江,孤立福建,逼其主动投降。最后再图谋江苏。”

“嗯,但是暴露了东南兵力不足的问题。”龙谦肯定了司徒均的战略设想,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要增加兵力了。第七旅基本完整,立即化归第一师,在武昌尽量征集船只,带上军资顺江追下去!第三旅暂不进四川了,把这个旅留守武昌。第六师立即南下——北方问题已然解决,第六师休整也够长了,要用起来,让第六师出鲁南,占徐州——邳县,然后攻击两淮,招降或者歼灭张勋所部。这支部队至今仍宣布效忠清廷,那就消灭它。夺占两淮盐场,进而攻击镇江,从东面威胁江宁。”

“山东军亦有此建议。刚收到了电报,是宁、叶联名发出的。”

“那就办吧。杀鸡要用牛刀!将打出德州大捷的第六师用上去!”龙谦拍了地图一掌,“在主要方向,兵力永远不会过剩。”

“指挥体系呢?”东南战场一下子集中了三个师长,叶延冰、封国柱的地位不比王明远低多少。

“第六师夺取镇江之前,由总部指挥。夺取镇江后,统归王明远指挥。总部不为遥制。”龙谦沉吟道,“请秋瑾来,她需要跟随七旅东进了。她到东南,对解决浙江问题会有重大的作用。尤其是陶成章死于上海后,浙江与孙文不会没有隔阂,要充分利用这一点。我亲自布置她任务。”

秋瑾随总政治部机关就住在原湖广总督府,很快就过来了。

“秋大姐,局势到现在你都看到了,责任不在我。他们太欺负人了。把蒙山军视为无物?”

秋瑾心情极为矛盾,虽然陶成章被刺令她极为失望且愤怒,但她仍不愿看到蒙山军与同盟会的血战,“听说宋钝初谭石屏已经落入你手?”

“我猜谭宋两位先生是故意留下的。这不是见风使舵改换门庭,而是识时务,顾大局。我马上就去看望他们,并且希望他们参加实际的工作。石屏先生是湖南人,在地方上有威望,可以考虑请他回湖南去。钝初先生大才槃槃,是力主成立共和政体的,我希望他留在中枢,做我政务上的助手……”

“你要谭石屏主政湖南?”

“不合适吗?”

“不,不是。”秋瑾数日间的压抑消除了不少,“很合适。为什么要和我商量?”

“集思广益嘛。你已经是蒙山军的高级领导了,又与孙系人马有着各种联系,秋大姐,我是先军后民的,第一、三两师正在东征,为了确保胜利,已经决定调七旅东下,我想请你随第七旅东下江宁,懂我的意思吗?”

“懂,但怕是没什么用。”从长沙北上武昌的路上,秋瑾两次与龙谦深谈,对于龙谦建国大业的种种担忧深为感动。在蒙山军取得决定性的军事胜利的情况下,龙谦仍保持了冷静的头脑,将政治、经济、外交、财政以及人事问题设想的困难重重,对于高级军官们因夺取全国胜利而带来的骄纵心理做了最充分估计。在秋瑾看来,这才是龙谦的伟大之处。她与龙谦相识既久,评价其为人,除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许思之外,秋瑾说不出龙谦的什么明显缺点,作为蒙山军主帅,秋瑾倒是觉得龙谦过于清苦了,无论吃穿用度都毫无特殊之处,对于下面的官兵役夫,从来都和蔼亲和,从无盛气凌人之举动,反而对高级军官,有时会看到龙谦的不满甚至愤怒,在秋瑾看来这才是最难的,最可贵的。

“我再说一遍。对于国内各种政治势力,我还是采取兼容态度,不做歧视。即便今天是敌人,只要放下武器,未尝不能做朋友。孙文先生投身反清十数年,艰苦备尝,我很是钦佩。但未来之中央政府,是以蒙山军为主体的政府,这是不容改变的。但我不搞清一色,肯定要吸纳各党各派的贤达进来,人尽其才,共同建设我们的新国家。你如果有机会,跟孙文以及东南诸君讲,我还是欢迎他们站过来,军事上他们是不会有任何希望的,更不要想着借助外国的势力,中国人的事情,我们中国人自己办。千万不要不小心做出损害国家主权的事情,那样的话,我不会谅解,历史也不会谅解。”

“好吧,我去。”

“多谢大姐了。七旅估计最快也要后天出动,还有时间,你好好休息、准备。如果你身体没问题,咱们就去看看谭石屏和宋钝初如何?他们就住在离此地不远的原第八镇司令部。”

秋瑾其实与宋、谭并不熟悉,但还是欣然跟龙谦去了总督府隔壁的那所大宅子,现在成为了看押武昌战役俘获的民军高级人物的临时看守所了。

龙谦叫欧阳中喊了洪粤诚和王之峰同去。龙谦到武昌后已经见过洪粤诚了,很是勉慰了一番,毕竟人家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不过看上去还好,至少没有因此挫折锐气。

“钝初先生,石屏先生,鄙人龙谦,见过二位先生。”龙谦进入软禁谭宋的屋子,对正在谈话的两人行了个标准的蒙山军军礼。

“啊,啊,不敢,不敢。”谭宋二人急忙起身还礼,他们已经知道龙谦进驻武昌,正在为自己的选择忐忑不安,没想到龙谦这么快就来看他们了。对于这位每日间不知念叨多少次的“大人物”,谭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如果不是龙谦做了自我介绍,眼前这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大汉无论如何不能跟想象中的蒙山军统帅,如今神州事实上的第一人联系起来,觉得此人最多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严重缺少一军主帅应有的儒雅之气。

“二位请坐,这几日没有受委屈吧?如果我的部下怠慢或者失礼,我替他们向二位道歉。”龙谦拽过椅子坐了,又对秋瑾等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啊,没有没有。”谭宋二人的身份是囚犯,不过是软禁而已,谈不到怠慢,至少饮食无缺,更没有肢体或者言语上的虐待。他们是王之峰亲自管理的“要犯”,看守的士兵都是精选的。

“这位是秋瑾女士,想必大家都认识?”

看到洪粤诚,谭宋二人有些尴尬,但不约而同将注意力转向秋瑾,“啊,鉴湖女侠,幸会,幸会。”俩人都知道秋瑾被龙谦所营救转而加入蒙山军了。

“秋瑾见过两位先生。”秋瑾豪气地抱拳拱手。

“洪南劭(洪粤诚字南劭)算是你们的老朋友了。我代他向二位致谢。大家不妨坐下来谈吧。之峰,你先向谭先生与宋先生报告一下形势。”

“是。”王之峰理了下头绪,将蒙山军进军东南的总体部署及进展简略地讲了一遍。

形势已经估计到了,谭宋对于东南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听了王之峰关于蒙山军进军东南的部署,谭宋还是忍不住神色惨淡。

龙谦正色道,“孙文无视蒙山军在推翻满清腐朽统治所起的作用,不顾蒙山军‘勘电’的大义相召,悍然建立所谓的中华民国,彻底摒弃蒙山军于外,这是我不能容忍的,更为蒙山军数十万将士所愤恨!进兵东南,乃不得已而为之。未来的共和政府,必须是以蒙山军为主导的政府。谁不服气,那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谭人凤与宋教仁不由得长叹了口气。龙谦刚才的一番话,霸气尽露。不过也是实情,如今的世道,还真是谁拳头硬谁就说了算。林述庆气昂昂出兵南下的情景宛如昨日,当初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转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也用不着叹气。”龙谦换了语气,“最终我们不是坐到一起了吗?我想二位是有机会逃出武昌的,但二位不愿意走而留了下来。这说明二位对我龙谦还是抱了希望的,认为我们之间还存在着共同的语言。对此,龙某深为感谢。所以,二位不是战俘,而是蒙山军的贵客。从另一方面谈,二位之前献身反清大业的功绩,既为龙某所景仰,更会被历史所铭记。”

“多谢龙先生这样看。”宋教仁轻声说。龙谦肯定他们反清的功劳,心里舒服了许多。

“当然要这样看。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要面对的,是如何建设我们自己的国家。龙某有一个基本的看法,在当前局势下,只要是为了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祖国,愿意为复兴祖国而奋斗,就是我的同志,就是蒙山军的好朋友。满清已经退位,孙文先生在上海成立的民国临时中央,代表不了中国广大阶层的利益。所以,我诚挚地欢迎二位留下来,不是做朋友,而是做同志,我们一起来建立一个民主、文明、进步的新中国。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洪粤诚有些不舒服。尽管他知道,招降纳叛是任何一个开国之君所必须的。秋瑾则对龙谦的态度感到满意,她希望龙谦能够容纳同盟会于新政府之中。

“我想当面请教,我确实听到一些传闻,”宋教仁问道,“龙先生所要建立的新中国,是共和政体吗?”

“没错。共和是大势所趋。龙某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开历史的倒车。但共和不是目的,将我们的祖国建设成强大的,不受列强欺凌的,人民安居乐业,政通人和的伟大国家才是我们的目的。”龙谦稍微停了一下,“我已请秋瑾女士代表我前往东南,再次敦促东南诸君认清形势,早日停息战火,大家一起建设我们的新国家。”

宋、谭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吭气。

“至于二位,我已经表示了我的愿望,留下来,一起商量组建我们自己的国家政权。”

谭宋二人未借混乱之际脱身,本就存了对孙黄事业失望之心态,而龙谦之前派遣洪粤诚前来商谈之一系列表现也是促使二人留在武昌的重要原因。但龙谦亲口说出招揽之意,俩人却慎重起来,他们也算知名人士了,不想再踏错一步。

“多谢龙先生看重。不过,我想请问龙先生,你要建立一个什么国家呢?她的政权组织是什么形式的呢?”宋教仁迫不及待地问道。

“钝初先生此问大有深意。”龙谦微笑道,“说来也许你不信,我这是第一次谈及此事。不信,你可以问南劭先生及秋女士。”

洪粤诚看了眼龙谦,在俩人初次见面时,多少涉及了未来的政治设想,不过,那次谈话未及深入。后来倒不是龙谦不信任他,而是事情太多,龙谦集中精力应对清廷对蒙山军分化瓦解的攻势,而他则将精力全部投入了组建政党一事上。现在宋教仁问及龙谦将要建立何种国家,洪粤诚不由得将注意力集中起来,聆听龙谦的回答。

“钝初先生,石屏先生,我心目中的国家是一个政治民主、民生幸福、外交独立、国防强大的国家,是一个有着公平、公正制度保障的国家,更是一个法制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百姓要有公民意识,要懂得自己的权利和责任,官员要接受百姓的监督。法律要完善,司法要独立。任何人,包括我在内,不能有不受监督的绝对权力。假如我出任总统,我住什么样的房子,领多少薪水,拥有什么样的权力,百姓是知道的,并且通过国会来监督我这个总统是否违纪。我们数千年所实行的封建君主制度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没有什么救世主,没有什么圣人,全国的百姓,只要他拥有公***,理论上都拥有平等的政治权利。我所希望建立的政府,没有不受监督的个人,没有不受监督的权力,但也不能搞成菜市场,什么都讨价还价,乱糟糟没个权威。我这样说,你们满意吗?”

宋教仁当然满意。龙谦不甚符合逻辑的叙述透露了几个重要的信息:国会,总统、司法独立、公***。无疑,这完全符合宋教仁的政治理想。但在洪粤诚听来,未免有些过于理想化了。他自认识龙谦以来,觉得龙谦身上理想化的东西不浓,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比较圆滑务实,甚至有些权谋的味道。处理广东问题以及蒙山军内部的派系之争,龙谦都有枭雄气质,但那是谋取天下的政治军事领袖所必须的素质,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只能被人供起来敬仰,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受教了。”宋教仁站起身,对龙谦鞠了一躬,“如果龙先生朝此方向努力,宋某愿意追随。”

“且慢。我所说的,是一个美好的理想。但我也知道,我们的现状距离这个理想还很遥远。就说公民意识吧,我看没几个人懂公民与顺民的区别。我们的社会现实是,要么做管理百姓的官吏,要么做被官吏管理的顺民。偏偏缺少自我管理自觉关心国家自己履行公民义务的公民,更没有那个能力。我认为,我们目前的现状是,痛恨一切不合理的现状,等自己具备改变现状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在下层的艰难。国家不是皇帝的,也不是大臣贵族的,而是我们每个人的。但现状呢?百姓不懂为什么要遵章守纪,为什么要缴纳税赋,士兵不懂得为何作战,为何流血牺牲,官员的表现就更差了……在一个文盲率高达九成的国度,推行民主政治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君权和神权是限制了公***的两大障碍,必须用人道及科学加以破除。我听说孙先生曾有军政、训政、宪政三步走的设想,我认为很有道理。要建立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接管满清留给我们这样一个烂摊子,消除各地形成的事实上的独立,需要很长的时间。不然,先进的政治体制没有建立起来,旧的体制已经打碎了。所以有人说,民主就是无主,共和就是不和。必须避免出现这种状况。要知道,一个坏政府也比无政府强。所以,我准备实施军事管制,先过渡一段时间,将国家真正统一起来,在基本具备条件后,再行进行某种方式的选举以成立正式之政府。当然,这段时间尽可能短一些。现在呢,我们就要着手对国家的政权制度进行研究,对宪法精神进行研究,哪些权力是要真正给百姓的?如何尽快地提高百姓们的文化水平,如何制定并普及法律?如何对各级官员实施监督?如何组建地方议会乃至组建全国性的国会?这些东西都是至关重要的。同时我还认为,不能因为国家基础差就放松或放慢先进的顶层政治制度的设计和实施,二者要同步走,逐步完善。”

“那,司令你准备从何着手呢?”问话的人是洪粤诚。他对龙谦第二段的阐述产生了兴趣,认为龙谦总结出君权与神权是国民身上两大枷锁至为精当。

“原先我准备以武昌为最高权力机关的驻地,但现在的形势要求我先要到一趟北京了。会合山东、北方两军的高层共同商定一些重大事项,谁负责政府的组建,谁负责法律的制定,谁负责外交、财政、军事的整顿。就是实施军管,也不能全由军队说了算嘛。我手下的将军们打仗还马马虎虎,治理民政就差多了。目前情况,不能将蒙山军的高级领袖们全部召至武昌来,所以,除了秋大姐要去东南走一遭外,你们几位,都跟我去趟北京吧。”

这是龙谦第一次谈及他的政治理想。谈话的几个人都没有充分的准备,也很难提出什么不同的意见来。但宋教仁、洪粤诚以及秋瑾,都隐约感受到龙谦已有将首都定于北京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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