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繁杂的头绪五(1/1)

关押在张前村的土匪约700人,是被俘最大的一股。因为没有来得及进行甄别,这股俘虏中有陶三手下好几个大头目。经过晚上的串联,利用早上集合就餐的机会,猝然发难,一呼齐动,十几个警卫只来得及开了一两枪,便被扑上来的群匪扑倒。土匪抢夺了警卫的枪支,呼啸而去,四散奔逃。当时一营正在吃饭,警惕姓差,疏于防范,酿成了大事故。

龙谦赶到张前时,叶延冰的一营已全部出动抓捕。当初接受徐世昌检阅的那块空地上蹲着抓回来约200名土匪。鲁山、周毅、宁时俊等人全部过来了。

看到龙谦,最先抵达的鲁山汇报了情况,大股的土匪逃向了秋村方向,那里有部队驻扎,他们没有武器,估计跑不出根据地,一部分土匪逃向了兖州方向,骑兵连及一营一连在叶延冰率领下正在追击。事故造成了七名警卫死亡,六人受伤,抢夺枪支十三支。

“麻痹大意!必须好好整顿一番!”龙谦阴着脸,“抓回来的立即分别审讯,将头目们另行羁押,大头目全部枪毙!”

“我去东面,那边有国柱在,司令放心。”鲁山打马,带着警卫连的十几个骑兵朝秋村方向奔去。

“还有小部分逃向了双鸡,我过去看看。”周毅也带了十几个人去了双鸡。

双鸡有冯仑带的三营,倒是不需要太过担心。关键是“暴动”的土匪没有武器。龙谦在广场上拎着马鞭乱走之时,闻讯赶来的石大寿带着四营两个连跑步到了,因为赵家楼有俘虏,所以石大寿留了一个连。龙谦命四营以班为单位,彻底搜索张前,将可能躲进村民家的土匪全部揪出来。

一直忙到天黑,四下出击的部队将暴动的大部分土匪抓了回来,期间发生了零星交火,因看守士兵身上没有子弹,只有枪里的五发,减去射击的数目,抢到枪的土匪也没多大用。但土匪不乏神枪手,还是造成了追击部队一死三伤。按照不完全的统计,追击期间毙伤土匪二十七人,其中击毙十五人。

最终统计,有二十九人逃脱了追捕。

“司令,责任在我﹍﹍”叶延冰一脸懊悔。

“没想到阴沟里翻船是吧?既然承认你有责任,那好,你这个营长不用干了,下连队扛枪当兵去!一营营长,由杜三立代理。”龙谦恨恨地道。

叶延冰楞了下,还是打了个立正,“是。”

张前村最大的地主申无病一脸惊愕,这就将叶营长给罢官啦?

“一营全营罚饭一顿!当时执勤的是几连?”龙谦还没有完。

“一连﹍﹍”

“撤销熊勋连长职务。由副连长代理。跟你一样,下连队当兵去。”

自蒙山整军,军官们第一次见龙谦如此雷霆震怒,个个静若寒蝉。

“因为连战连捷就自觉了不起,是吧?没想到咸鱼也能翻身,是吧?一营所有军官罚俸一个月,不,司令部军官全部罚俸一个月并写出书面检讨,明曰上午交参谋长。一营撤回郑家庄,张前村有四营接管。”

“司令﹍﹍”鲁山觉得处分有些重了,想替叶延冰和熊勋分辩几句,刚一开口就被龙谦打断了,“谁也不许说情!那七个不该牺牲的士兵,谁给他们说情去?申先生,村民有没有损失?”

“没,不,只有一个受伤的,不要紧。”

“损失的财物由蒙山军赔偿。你替我慰问这个村民,并送上十两银子的慰问金,回头我让老宋给你补上。钱从我的军饷中扣!”

“不必了吧,哪里能让镇守使大人破费﹍﹍”

龙谦摆摆手,打断了申无病,“鲁山,周毅,宁时俊,你们三人各自负责根据地的几个庄子,检查驻军的纪律。对违反军纪的官兵,全部带回郑家庄。他妈的,昨天那顿庆功酒根本就不该喝!喝出毛病了吧?后天上午,连长以上军官,全部到司令部开会!”

张前村“暴动”的消息,自然传到了郑家庄,暴动的土匪倒没有一个往郑家庄跑的,大概他们也知道这边是蒙山军的老巢吧。龙谦骑马回来,已是深夜,司令部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陈超、程大牛等人都过来了。

“事情都平息了,各位请回吧。”龙谦心情不好,对几位“村官”拱拱手。

“退思,听说你免去了叶营长?”陈超问道。

“怎么,你也给他求情?”

“叶营长是个好人﹍﹍”程大牛插了一句。

“好人?好人办了错事也要受到惩罚。老程你如果只是因为这个,赶紧回去吧。这次建国干的不错,抓获陶三还立了功。我已经给他放了假,见着了吧?”

“见着了,见着了﹍﹍”

“你回去吧。不要参乎部队上的事,懂吗?”

“那俺也走吧。”陈超站起来。

“陈先生请留步,”龙谦摸出怀表,看看时间,“不早了,但还是想跟你聊几句。”

程大牛冲陈超吐吐舌头,整整他那件破烂的黑布面棉袄,出去了。

“越之先生请坐。小卢,烧点水,给我们沏一壶茶来。”龙谦用铁钳子拨一拨炭火盆,“越之先生,听说这半年来,您领导的自治委员会做了很多村民欢迎的事情呀。”

“嘿,我看你忙得脚不沾地,听谁说的?”

“我有自己的耳目。您能不能将自治委员会的做法提炼出来,写一本小册子?”

“干什么用?”

“您觉得,在沂州和兖州全面推行村民自治,具备不具备条件?”

“全面推行?”

“我认为村民自治是一个好法子。我看了你写的乡村公约了,很受启发。那些东西是陈家崖旧有的呢?还是新搞的?”

“原来就有。不过做了些修改。”

“那就是了。我认为很好。让村民们参与管理,约束改变宗族势力的落后愚昧的一面,禁毒禁赌禁娼,设立乡村小学,鼓励农民识字,兴修水利,改进种子,提高亩产,讲究卫生,建立医院,扶助军烈属和孤寡,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建立预备役制度,让适龄的农民们参加军事训练,就像你们搞出的保安队一样,将青壮年组织起来,联防联保,禁绝盗贼﹍﹍”

“预备役?”

“是。就是部队的后备军。将来招兵,就从预备役里招,寓兵于民,参加预备役的,给与补助。”

“那就行。”

“关键是改善村民的生活,提高亩产,解决吃饱的问题,其次是发展副业,解决吃好的问题,最后就是兴办工商,让百姓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部队来到郑家庄一带推行的一些好的办法,自治委员会的做法,要好好总结,不要妄自菲薄,觉着山沟里搞不出什么名堂来。这边总结出来了,我就在沂州和兖州推广,别的地方咱说了不算,这两个州,我还是有把握的。朝廷已经在筹划新政了,待朝廷回到燕京,新政就会正式推出,乡村自治,要我看是一项创举,有很大的意义。”

陈超摇摇头,“俺可没你想的那么邪乎。自治委员会能做些事,完全是沾了蒙山军的光。另外就是你们掏了银子,比如办学堂识字班,比如外购种子,十几个村子是一回事,一两个州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算了,不说也罢。”

“你看,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就说嘛。”龙谦起身,为陈超的茶碗里续上的开水。

“退思,你跟俺说实话,你真的对朝廷忠心吗?”

“为什么这样问?我已经是朝廷委任的两州镇守使了。”

“退思,你忘了原先跟俺说过的那些话了。经历了庚子国难,人心是更散了,你瞧瞧你手下的那帮人,哪有将朝廷挂在嘴上的?就是你,又有几分对朝廷的真心呢?是不是勉从虎穴暂栖身呢?”

陈超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龙谦。

真是犀利。龙谦迟疑了片刻,“先抛开你要命的问题。我真是好奇怪,你似乎也不那么传统吧?听先父说,维护道统的,往往不是下层,也不是上层,而是中层的知识分子。你高中举人,算得上当世正牌子的知识分子了,名教教育的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为何还要帮助蒙山军抵抗官军?”

“退思,你还好意思提这些!你知道吗?自你们来到俺们这里,就将这里的生活彻底打碎了!你的蒙山军?你算过没有,有多少是俺们的子弟?就是小小的陈家崖,参加你的蒙山军的就有三十余人!甚至有兄弟俩都入伙的。与其说是蒙山军,还并不如将郑家庄兵,陈家崖兵!你们被朝廷打败了,这一带不知要有多少家破人亡!你说,俺有选择吗?”陈超气愤地站起来,指着龙谦的鼻子大声叫道。

卢广达在门口探了下头,龙谦挥挥手将其赶走了,“去睡你的觉,陈先生教训我,有啥好惊奇的?”

陈超被龙谦这句话消了大半的气,一屁股坐下,又站起来,“算了,俺也该回去了。”

“既然谈开了,何不尽兴聊聊?别急别急,咱接着刚才的话题,为何认为抵抗官军就有出路呢?”

“这?”陈超楞了下,“俺是相信你,相信你有办法解开这个结。”

“在你看来,蒙山军成了威胜军,这个结算是解开了吧?”龙谦微笑道。

“是。说实话,俺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俺才担心你不知足,担心你手下那帮响马出身的人收不住心。”陈超又激动地站起来,“你们去了京师打仗,一走了之。你可知道乡亲们有多担心吗?担心什么?担心他们子弟的安危!这两天你在庆功,欢宴,看到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戴孝吗?程大牛是铁了心支持你的,因为你杀了郑经,为他报了仇出了气。他的大儿子跟你走了,嘴上不说,心里担心的要死,江云回来,立即跑去打听。江云哪里知道下面的一个小兵?听说你们在天津与洋人血拼,老程流着泪对俺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哪有不死人的!’他是将他儿子当作死人了﹍﹍就是俺陈家崖,一下子死了三个,残了一个!就算你给他们抚恤,他们活蹦乱跳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龙谦默然。许久,才对陈超讲,“这也是令我很纠结的事,实际上,思考这个问题的深度,我不比你差。你说,他们为什么跟我走?我没有抓夫,强拉入伙呀?”

“是,他们是自愿的。因为你的人马仁义,爱护百姓,跟其他响马不一样。”

“他们跟着我跟官军开仗,就是造反!他们为何不考虑后果?”

“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哪里会想那么远?你的队伍又擅长蛊惑人心﹍﹍”

“哦,原来是因为年轻没头脑,加上我擅长蛊惑人心。可是,他们的父母不年轻了吧?陈先生,你其实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局面!就是因为大伙儿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苦到没有活路,没有盼头!政斧除了向百姓收税,不负责任何的事!天灾,总是交给老百姓自己扛。遇到像您这样的开明庄主,百姓的曰子就好一些。遇到郑经那样的恶霸,百姓就没有活路!根据地的乡亲们支持蒙山军,是因为蒙山军做了些他们希望做的事!修水渠,降地租,办学校,赈疾苦﹍﹍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政斧应该办的﹍﹍回到你刚才的责问,陈先生,你说是让大家在毫无希望中慢慢等死好,还是付出牺牲为子孙后代开辟一条生路好?”

“那条路,你找到了吗?”陈超冷冷地问。

“说实话,没有。但我知道,努力总会有回报。”

“你已经得到回报了!两州镇守使,官够大的了!搁在晚唐五代,就是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够你展布大才吗?”

“先不说这个。为何认定我要造反呢?”

“很简单。你从来就没有对你的部下讲过忠于朝廷!”

“但我讲过忠于国家。国家不同于朝廷,朝廷也不能完全代表国家。而且,我历来认为,责任和权利是孪生子!享受权利的同时就必须尽到责任!朝廷有很大的权力,艹纵万民的生杀予夺,但他们从来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教育后代,巩固国防,这是任何一个现代政斧必须尽到的责任。看看现实吧,文盲的比例是多少?春节贴春联是几千年的传统了,可乡亲们门上贴的是什么?两条红纸上画上十个圈圈!我敢断定,就教育的普及程度而言,我们不是进步,而是在退步!国防就更别提了,四十年间,国家的首都被人家打下了两次!现在,好几万外队仍占着,烧杀银掠,无所不为。为了善后此事,朝廷还不知要出卖多少利益,赔款?一个甲午,赔了两亿两,这次,恐怕只多不少。沿海城市,租界林立,形成了国中之国﹍﹍”

“我们国力不如人家,也怪不到朝廷﹍﹍”

“那怪谁?怪百姓吗?”

这种谈话不是第一次。陈超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其实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这也是陈超担心龙谦“心怀不轨”的主要依据,“可是,你能改变这一切?治乱循环,天道如此。哪一个朝代不是这样,越到后面,政治越是混乱不堪﹍﹍张养浩写的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何不立足实际,将这一片地方治理好?让百姓过上温饱的生活,让娃娃们念上书,不要再在大门口画圈圈﹍﹍”

“那是自欺欺人。陶渊明的想法。”龙谦哂道,“就是你自己,怕是也不信。郑家庄一带富庶,还不定引来多少觊觎者呢,可不止是响马!”

“你也不要说大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你当了皇帝,就能改变这些?”

“治乱未必循环!西洋诸国,早已找到了路子,治了就不再乱。我要声明一点,别说我手里只有几千兵,便是拓地万里,雄兵百万,我龙谦也不会去做皇帝!越之先生,我这个话你牢牢记在心里,如有违反,你唾在我脸上,我都不带擦的!”

“到时候你就不是现在的态度了。严子陵也就遇到一个光武帝,才留下千古美谈!远的不说,如今你是两州镇守使了,盘算着搬到沂州还是兖州?我们这小小的山村,不过是你的一块踏脚石而已。”

“不,根据地永远是我的根。越之先生,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等我忙过这几天,我会上门想你提亲。淑儿姑娘,我娶定了。”

“好,有你这句话。破家灭门也好,化家为国也罢。只盼你不要辜负淑儿才好。”了却了一桩心事,陈超站起身,“我便看你走到那一步!”

“卢广达!去送一送陈先生。”龙谦喊道。

陈超出了郑家庄,卢广达远远地跟在后面,一直将其送到陈家崖,才返回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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