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界往来实属普遍,但绝非轻易,一来设置的大型传送阵开启一次耗费灵石数量巨大,二来处于对弱势方的考量,譬如人界,就有个减少通往人界者的不成文规则。
这次鸿钧带骆殊途同去,算走了次关系户,排在预定的一批人前头率先出发了。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个繁华的大城,骆殊途的老家。这里的集市不分昼夜,无论何时街上都熙熙攘攘,一派热闹。
人界流传的修真故事不少,但除了仅存的修真门派外,普通百姓离修士还是很遥远的。
师徒二人入乡随俗,身上的衣物都与凡人无异,但对于从来就没注意过皮囊外相的鸿钧而言,他是不会想起掩饰容貌的。所以那张在修真界所向无敌的脸,眼下引起的骚动完全盖过了小贩的吆喝声。
加上骆殊途相貌出色,少年灵动,反把寻常衣物穿出了贵气,一看便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师尊,咱们快走。”美人哪是随便看的?骆殊途拉着鸿钧的袖子,指向不远处,“我看到段家客栈了!”
此行选在这,主要是因为离镬铎岛近,鬼修出现的可能性很大,同时也有和人界门派沟通的意思,双方打过招呼才好办事。
段相思所在的段家,是很得皇帝看重的修真世家,即使不能和上界的修士相较,拿来镇镇国运却足够了。因此他的话一出,人群火热的目光立马就分散许多,修士虽难见,奈何位置太高,冒犯不起。
不过住在客栈和住在段家,区别还是挺大的,旁人见到眼熟的段家管家站在门口迎接,满面笑容,便知那两位似乎和段家关系不是太好,倒是段家热脸贴个冷屁股了。
有这猜测的人,骆殊途都要给他点个赞:没错,他确实是不愿给段家面子。
过去种种他是放下了,可能让段家不痛快,他为什么要特意忍着?自他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那些争取修炼资源反哺家族的事,有段礼这个嫡子顶着——要是他也不干了,就去怨段家先祖为了权势留在人界的贪心吧。
反正鸿钧这儿,对他一向纵容,就算是无所谓,他能感觉出宠溺就行。
给他们安排的房间自然是上等,看得出来光布置就用了大力气,生怕怠慢了鸿钧,毕竟平常能见着金丹修士已经不错,下来个合体期的,那绝对连覆灭只有一名元婴长老的段家都不带眨眼。
更何况,那长老大限将至……修为只练气的管家擦擦汗,殷勤地介绍了一大通后,就知关键在骆殊途身上,而这个祖宗,他以前不是没苛待过。
看来想多亲近是不太可能了,他识趣地不再提住进段家之事,转而笑言其他:“城中夜景别有滋味,真人若是有兴趣,不妨一游。”说着,怕惹人不快,规规矩矩地告辞了。
不相干的人一走,骆殊途就原形毕露地缠了过去,说:“楚逸,我不喜欢段家,你不要生气哦。”
那天鸿钧告诉他真名后,他私下就改了口,而这名字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在原剧情里,他头一回深刻地察觉到了所改变的轨迹偏离之远,毕竟原本既不会有神器,也没有鬼修的灾祸。
要知道,这原来只是本普通的夫夫修仙升级流罢了,顶多穿越受配置了主角光环妨死一批无辜者。
他这蝴蝶翅膀,是不是扇得有点过猛了?
“胡闹,怎可直呼为师的名讳?”鸿钧淡淡地蹙眉。
美人严肃起来另有一番风情,骆殊途感觉的到他没有真动怒,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压根不怕:“师尊的名讳没有人叫多寂寞啊,我也喜欢师尊叫我相思呢。”完了笑盈盈地叠声叫道:“楚逸楚逸楚逸……”
少年赖皮地挽着他的手臂,声音里带着点特殊的热度,似为这样的准许而欣喜。鸿钧顿了顿,把斥责的话咽了回去,他本就不知该如何说,何况比起阻止,他其实是更受用的。
至少他能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再次深深地体会到,对方离不开他。那种眷念依赖,对少年是无药可救,而他不曾想过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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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景在其次,不管夜色是否真如管家所说的动人,他们都得走这趟。
人界的夜晚和修真界不同,哪怕城镇里都有夜市,所烘造的氛围也截然相异。
街旁的灯笼晕黄,视野所及都像蒙上一层轻纱,不甚清晰,但走过的人无不面带笑容,在这柔暖的夜风里,无情也似温柔。
再平凡的面目,在此刻都添了几分姿色,师徒二人在人群中收获的惊艳,便也大大减少,行动自在许多。
耳边的叫卖声夹杂说笑,多了修真界没有的喧闹,也难见行色匆匆的清冷,来往的行人悠然自若,不急着赶路,时不时在摊位前停下,询问几句,买或不买,摊主都笑脸相迎,遇上老乡还能闲聊一段。
受到环境感染,鸿钧的步子逐渐慢下,并不是对人界的事物感到新奇,只是觉得亲切。
“师尊,你来看!”
鸿钧闻声侧首,便见骆殊途挤在挂满面具的摊位前,手里拿着个憨态可掬的娃娃面具往脸上比划。
“好看吗?”他冲着鸿钧一笑,另一手抓起个青面獠牙的鬼首,“师尊戴这个,嗯?”
“为师未曾带钱。”鸿钧面色淡淡,眼底映着一丝柔光。
骆殊途撅了嘴,他当然知道鸿钧没骗他,两人身上都是修士间流通的灵石,假使做小本生意的摊主肯收,一则找不出钱,二也没办法兑换成钱币。再者段家食宿全包,确实没必要专程准备人界货币。
“没关系,我回去自己做给师尊,”他想了想,放下面具说,“肯定做得比这个好!”
看他喜欢刚准备白送一个的摊主立刻闭上了嘴。
“走罢。”鸿钧轻抚了下他的头,道。
堪堪走出几步,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段相思!”
不是冤家不聚头,骆殊途头都没回,假装没听见,拉着鸿钧快步钻出人群。
段礼快被气疯了,他相信以筑基期的耳力绝对不会聋成这样,一定是故意不想理他。
他直接吼了一声:“段相思——!”
按骆殊途脸皮厚的程度,他还是可以若无其事自己走的,但这次鸿钧停下来了,他只好转身看向跑过来的人,语气不耐烦地问:“何事?”
段礼先给鸿钧草草地行了礼,随即便当他不存在了,怒气冲冲地瞪着骆殊途:“你干嘛当没听见!果然不知礼数!”
见骆殊途投过来一个看二愣子的眼神,他脸红了红:“我不跟你计较,我师兄来帮忙追查鬼修,让我过来和你打个招呼……”他忸怩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朝骆殊途怀里一塞。
“你没带钱么,寒酸!”
首先,金临的打招呼应该指他家师尊,其次,这寒酸可是把他家师尊也一块骂了啊,最后嘛……骆殊途低头看看他塞过来的娃娃脸面具,露出个弧度深深的笑容:“段礼哥哥,你喜欢我?”
少年的眉眼在摇动的光影间显得天真无邪,颊边两朵酒窝,盛着醉人的甜腻,看得段礼痴愣了片刻,随后从耳朵红到脖子,结结巴巴地骂道:“喜、喜欢?!少往脸上贴金,不过是一个贱出的庶子!”
鸿钧眉头皱了皱,有些不舒服,修士间男男结为道侣的情况不少见,然而如果其中一个是段相思……他没考虑过,但现在想想,他大抵是不会允许的。
只是修真之路各有福缘,他为何不愿允许……鸿钧轻抿了唇,目光落在犹自混乱的段礼身上,道:“你且回去,让金临带人查一遍城西。”
有些东西光做表面好看是没用的,掌门叫段礼来无非是想要段家打起精神,鬼修行迹缥缈,不花点功夫很难找到。
“是。”段礼不敢看骆殊途戏谑的眼睛,脸红脖子粗地应了声,扭头就跑。
骆殊途眯眼目送他离开,抬头看看鸿钧,转眼就恢复了活泼的样子,拉着他的袖子往河边走:“师尊看,那边放河灯呢!”
河道两旁不是成双成对的,就是一家几口。顺着水流漂浮的河灯形状各异,散发着柔和的光亮,等漂远了,基本都会沉下河底,只是站在这的人并不会追看,他们需要一个美好的祈愿,似乎许下了,就能成真。
“嘭——”
不远的桥上突然炸开一簇烟火,骆殊途下意识地抬头,紧接着的一簇簇便都盛放在他清透的眸中,姹紫嫣红,绚烂又单调。
他们被笼罩在树影下,与外面的尘世割裂,却在那孤独之外,有彼此相伴。
鸿钧的目光落在转瞬即逝的烟火上,又自然地转向身边的少年,轻轻地唤了声:“相思……”几不可闻,倒似惘惘梦呓。
少年却听到了,侧脸看他,踮起脚亲在他嘴唇上,颤动的睫毛掩住了迸碎夜幕的璀璨,唇间恍惚有三生花的香甜,吐露隐埋的情思。
“楚逸……”
一触即离。
谁都没有开口,任凭忽然的沉默蔓延,少年抬起面具一盖,露出的眼睛弯成两道弧,随后又摘下,随手扔进了河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便被水波打沉。
“……”鸿钧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像是要抚摸少年的头发,却在半途止住,视线朝向一处道,“……为师去去即回,你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