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
宁春来记得自己就说了这个字,然后她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果断对公公一笑,就拉着古立离开了。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由宁春来带领着,去了一家大排档。化解仇恨么,当然需要大吃一顿,有肉,还要有酒。
宁春来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但她记得古立喝了多少,古立虽然有偷着喝酒然后打电话找前女友倾诉的癖好,其实酒量很差,啤酒灌进肚不到三瓶,他话就说不利索了。
他一次次弹着不利索的舌头对宁春来说,我从不后悔和你结婚,可我是结婚后开始后悔的。
他指着宁春来说,你敢说你不后悔吗?
我不!宁春来大叫。
那我告诉你,我后完悔后又后悔了。古立说。
什么意思?宁春来摇头,我听不懂。
知道你听不懂。古立叹气,你高考才考多少分,你听不懂的话多了。
宁春来气得要拧他,古立架着她的胳膊,就在喧哗的,人人都在嚷着酒话的大排档里,扯着嗓子说,我后悔和你分居,你一出去就变了,就敢跟我叫板了,就敢冲我瞪眼了。
宁春来瞪着他。
看。古立指着她,又瞪我。
顿了顿,他说,你又变成十七岁时的你了。
然后他扑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当周日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窗户浸进来时,古立缓慢睁开眼睛,从天花板,墙壁,一直巡视到大床上。
还好,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昨晚应该喝了不少,竟然没有醉卧在大街上。
然后,一支雪白的胳膊从斜刺里伸过来,架在他下巴上。
他缓缓转过头,然后看见宁春来那张白里带粉,鲜艳欲滴的睡颜。
牛小潭接到宁春来决定搬回去的电话,一时间,竟有些惆怅。她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她已经把宁春来当成了同一个战壕的战友,现在战友被招安了,或者招安了对手,却没有交待她该怎么办。
然后,宁春来和古立一起来她家里搬行李。宁春来进来了,古立就站在门口,宁春来一把将他拖进来,说,热水器有点问题,帮妈修修!
古立不是修理工,不会修热水器,但却被宁春来硬塞了一套工具在手里,然后推进了后阳台。
整个过程,宁春来没有强迫他和牛小潭握手言欢,但母亲和儿子的关系自然递进。当古立拆开热水器,试图解决不属于他技术范畴内的问题时,听得外间牛小潭和宁春来吱吱喳喳地说话,恍然间,他觉得宁春来这个女人简直是铁腕妖精。
古立最终修好了热水器,和宁春来离开的时候,牛小潭追出来,递给古立一个盒子。
牛小潭说,给你的。
古立不接。宁春来看了看古立,问牛小潭,是什么?
牛小潭说,手表。
宁春来便接过来,打开盒子,一支带着岁月温度的,华贵而内敛的劳力士,差点闪瞎她的眼睛。
她不是不识货的人,愣住了,呐呐地问,妈,这表很贵吧?
92年我去瑞士交流的时候买的,那个时候价钱还好。牛小潭轻描淡写地说,一直想着等立立满了十八岁就送给他,却晚了十年。
古立沉默着,宁春来碰碰他,古立不动,半晌,他说,您自己留着吧!我有表。
宁春来瞪着他。
牛小潭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古立不再说什么,拖着宁春来的行李箱,率先走向电梯。
宁春来只得跟出去,回头对牛小潭说,明天中午我过来煨牛尾汤,你提前两小时先拿出来解冻,别忘了啊。
两个人进电梯,出电梯,拖着箱子在小区花径上走了五十米,再进单元门,再进电梯,出电梯,用钥匙开门,这个过程,都没有说话。
门一开,下午四点的太阳刚好从客厅窗户射在地板上,有些软,有些薄,却带着花和树的清香,散逸着明亮欢快的气息,宁春来忍不住深吸一口。
然后她说,我回来了。
古立却在这时忽然出声,他说,我有一支天梭,你知道的。
宁春来说,嗯。
古立说,那是2005年,我妈送的,我一直戴到现在。
2005年,古立刚好十八岁,天下每个母亲大约都希望在这一天送给孩子一个珍贵的成人礼。
宁春来沉默了,她握着古立的手说,我理解。
顿了顿她又说,牛妈也会理解的。
“牛妈”这个称谓让她自己笑起来,古立却没有笑,宁春来赶紧收住,她知道他过不去的那个坎,认下这个母亲,便等于背叛另一个母亲,这对古立来说,是个艰难的选择。
她向他伸开手臂,命令道,过来。
古立不动。
她只好自己走过去,继续伸着手臂,她说,抱我。
古立伸手抱住她。
她将双臂环绕在他脖子上,鼻尖凑到离他的鼻尖只有0.01厘米的距离。
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我再也不走了。
古立安静地看着她。
她说,没家的滋味真难受,看着这面窗户却回不来的感觉简直想死。你每天看着我的窗户,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没有。古立爽快地回答。
宁春来伸手拧他的鼻子,古立躲过,他说,我难受什么?你迟早要回来。
呵呵。宁春来说,你知不知道有段时间我每分钟有一万次和你离婚的想法?
没证据。古立说,不相信。
宁春来再次想拧他,却被古立用手臂在腰上箍了箍,然后他的手顺着腰线摸索上来,一直摸到肩胛骨。
宁春来忍不住轻叹,甜蜜地闭上眼睛。
古立却在这时问,你和牛妈每天都吃什么了,胖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