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中鸦雀无声, 阎玥眸光微闪, 看向被禁军押着的人,正要开口,却见那人神情一凛,挣脱束缚她的禁军就向一旁的红柱上撞去。
“母妃!”
脱口而出的话,片刻前犹疑不定的人直冲过来,出于本能的反应, 让认定了抱着的才是自己嫔妃的卓胥帝身体一僵。
瑜妃寻死的目的未能达成,阎漪单手拦住, 将其狠狠地摔进了迎上来的勤王怀里,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阎玥连退了好几步, 才将人接稳。
“果然母子情深, 勤王可认准了?”
“你……”
阎玥当机立断,扶稳了真正的瑜妃。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计划失败还可以再寻机会,瑜妃被冒名顶替他可以说自己毫不知情,可一旦错认他人, 亲生母亲落入太子手里, 他们的计划也一样不能成,至少现在这般, 他这个新封的勤王不会受到牵连。
心中不甘, 他却无可奈何, 只能无力地瞪着他人。
阎漪讽笑一声,绕过他道:“身为宫嫔之子,擅入凤仪宫内殿已是逾矩,来人,将勤王带出去送回王府,瑜妃娘娘无故遭难,受了惊吓,送回锦祢宫好生安置。”
“是。”
一句话解了凤仪宫毒害宫嫔的罪,阎漪看向榻上之人淡笑:“至于这位姑娘……”
他缓步靠近,卓胥帝神色骤变,看着禁军对太子之令言听计从,心中骇然,却坚定地将人护在身后,厉声呵斥:“孽子,你还想做什么?”
他并不知瑜妃真假,如今也无暇顾忌,他只知与他同榻之人是他身后的人,目的是什么也不再重要。
阎漪道:“此人身份是假,腹中皇嗣却是真,市井卑贱之身,残害皇嗣,其罪……当诛。”
他明明说着他人,嗜血的目光却紧紧盯在帝王身上,让他方才因“瑜妃”小产而生出的打压皇后和迁怒太子的心思全然消逝,只剩下忌惮和恐惧。
见他这般,云折沉了沉眸,看来这“母子”陷害皇后的计划,皇帝是全部知情的。
达到了目的,阎漪满意地收回视线,笑道:“当然,在您的心里,若是这位姑娘的性命重于皇嗣,大可免其罪责。”
卓胥帝面部抽搐,显然是气得极了,却又不能反驳,皇后心中惊骇不输帝王,他一手带大,隐忍养晦的太子,绝对不会似眼前之人一般忤逆君主。
她下意识想要质问,那人的视线却突然转向自己,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她浑身一僵,攥了攥手心,撇开了头。
阎漪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转身拉着还在发愣的人出了凤仪宫。
皇后望着相携出去的两人,又看榻上互相宽慰的两人,忽然明白了太子此番的用意。
一则皇上心中所系他人,对她无意,不值得用情,二则是在展现他的实力,足以藐视皇权,他认定的人,做出的决定,无人能干涉。
她自作主张召了云洁绣入宫,请旨封了郡主留居东宫,她的目的太子一清二楚,今日的震慑也是给他的一个警告,凤仪宫的危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可若是惹了他,便如此刻的帝王一般,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卓胥帝和因帝王相护而感动落泪的“瑜妃”,皇后轻声叹息,同女官出了殿门。
凤仪宫外,云折被拉着打了一趟酱油,见周围没了人,才快步上前与他并肩道:“你这可是打他的脸,毕竟是皇上,你不怕他狗急跳墙?”
阎漪冷哼:“只因逆了他的意便起了废太子的心思,既非明君,留之何用?”
云折闻言瞪眼:“你想杀了他?”
阎漪停步,一脸怪异。
“……”
先帝退位,好像并不一定得死。
云折讪笑:“四皇子毕竟是他的儿子,你不顾兄弟之情流放了他,为人父的,生气不也理所应当……”
“你怪我狠?”
阎漪瞬间眯眼,云折愕然。
他只是以帝王的视角分析。
还没来得及解释,阎漪莫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蓦然被甩开了手,云折愣了愣,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人,无奈摇头,跟了上去。
凤仪宫的事很快传到宫外,勤王身穿喜服被禁军轰出宫门,瑜妃被人冒名顶替,冒牌之人怀有皇嗣却不思回报皇恩,自服红花陷害皇后,皇上沉迷美色,无视其罪责,强行包庇。
勤王府大婚,宾客齐聚,却大多是为了看他笑话,街道上百姓议论纷纷,东宫内,成了最大赢家的太子却沉着一张脸坐在太子殿,浑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谁也不敢靠近。
被扔下的太子妃不紧不慢地回到太子殿,与守在殿外的绿罗对上一眼,小丫头叹息着摇头。
云折也跟着叹息。
以他看来,阎沥是罪有应得,阎漪将他流放是按朝廷律令并没有什么错,况且他非原著太子,与阎沥也并没有什么兄弟之情,更重要的是,他对阎沥出手,也不过是因为那场刺杀无意伤了自己,虽然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冲冠一怒为红颜?
虽然他并不是什么红颜,但想到阎漪做这些是为了自己,他心里便觉得一阵甜腻。
被太子阴沉的脸吓到的绿罗见自家公子一脸笑意地推开殿门,惊奇地探了探脑袋,被重新关上的殿门撞了鼻梁。
早一步回来的人进了内殿,站在缕空的窗前,视线正对太子殿外庭院的院门,他什么也没做,听到人进来也不转身,像是在特意等着他去道歉一样。
云折缓步靠近,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没头没脑道:“我没那么觉得。”
“……”无动于衷。
云折也不理他,顾自道:“这才是你,不是吗?”
“是什么?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是。”
“你……”
周身寒气暴涨,阎漪双目赤红,骤然转身,伸出去的手在扣住那人脖颈的前一刻停住。
他下不去手。
他很明白自己的本性,他本就是一个嗜血的人,对谁都是,宁要人惧,也不能让人算计,可在这人面前,他从来都是压抑克制,所有人都可以怕他,但这番指责的话却不该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云折看着触到他脖子的手紧攥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抬眼对上那双血色的眼睛,笑道:“地府统管幽冥,掌人生死的秦广王殿下,也有下不了的时候?”
他脸上毫无惧色,阎漪皱眉,还没开口,就见那人越靠越近,咫尺就能触碰。
他咽喉滚动,眸色暗沉:“做什么?”
云折稍稍退后一步,正色道:“我有事问你。”
“……”
“你说许了云太师比后位更高的位置,却让云洁绣嫁给了阎玥,为何?”
阎漪剑眉微蹙,避而不答:“与你何干?”
云折又道:“你放任皇上与人谋算,放任七皇子提前封王建府,让云洁绣嫁入勤王府,你许给云家的,是一个帝位,你要让云洁绣和阎玥诞下身份高贵的皇子,过继为你的孩子,待你登基,再将那个孩子立为储君,是不是?”
他满眼殷切,因语速太快,在阎漪眼里成了咄咄逼人,他凤眸红光再起,冷笑道:“是又如何?她的命是本王给的,我便是杀了她你又能如何?”
后面狠戾的话云折已经听不到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怒视着他的人。
这人从没有想过要将云洁绣纳入东宫,他甚至想到了更长远的问题,他从未想过登基之后再娶他人。
他心中的顾虑,一直是他庸人自扰,自以为是的误会罢了。
他忽然咧嘴笑了,从未有过的放松的笑,阎漪眉头蹙得更紧,正后悔自己放了狠话,却见那人低头上前,将头埋在了自己肩上,低低地笑。
阎漪身体微僵,“你怎么了?”
云折只是摇头,靠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附到他耳边,启唇低语。
不知他说了什么,阎漪神色微愣,继而低咒一声,翻身将人抵在窗户上,俯身吻了上去。
强势的啃咬,带着惩罚的力道,云折顿了片刻,启唇放他进来,闭上了眼。
像是茅塞顿开一样,一瞬间看明白了太多的事。
常年留守在孽镜台前的人,打交道的皆是多恶之魂,一个狠戾毒辣,杀伐果决的人,在他面前压抑本性,极尽温情,他一直在忍让,毫不吝啬倾吐情意,是自己一直顾虑,不肯信他。
双手被扣在窗门上,没有阻隔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重如擂鼓的心跳,纠缠的唇舌分不清谁比谁更主动,仿若要将对方融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被压住的手有些异样,云折蓦然睁眼,奋力撇开了头,不出意外的脖子被狠狠地咬了一口,顾不得脖子疼,他手腕挣扎:“烫……唔……烫!”
阎漪不满,手上更加用力。
云折急道:“烫,手烫,快放开!”
见他挣扎地越来越狠,阎漪凤眸一睁,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将人松开拉了他的右手查看。
原本画在手背上的花,似乎向指尖挪动了一寸,艳红的花瓣如丝线般将指节缠绕,如藤蔓一样扭动。
云折低头瞧见,瞪大双眼惊道:“活……活了?”
阎漪抚着他的手背,跟着喃喃:“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