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安出车祸的时候, 曾经出现过颅骨粉碎性骨折, 这类骨折常为暴力作用或者反复击打所致,骨折碎片常刺破硬脑膜或者脑组织,也会伴有严重的脑损伤, 除冲击伤外,也伴有对冲性脑损伤。
吴磊成了天然学霸,他找巴甫洛夫医学院的学生借书来看,并且时常坐在医院里跟医生讨教经验。根据老毛子医生给的说法,陆长安在中国深圳的时候,已经做过清创缝合术, 但他认为应该找陆长安最早的CT扫描片子拿来看一看,结合分析一下, 他的陈旧性骨折和颅缝等鉴别。
“眉山, 过去的CT影像还有吗, 医生说想看。”
宋眉山摇头, “不清楚, 我当时也在住院,陆长安出车祸的时候,我也在车上, 我也出车祸了。”
宋眉山的表情恬淡,说话也有些轻描淡写, 吴磊拍拍她, “嗯, 没事, 都过去了。”
吴磊跳过宋眉山,他去找了苏溪,苏溪现在俨然成了国内互联网小能手,她收刮信息的能力一流,用她的说法,“用钱能办的事情就不是个事儿,能花钱的都他妈的是小事。”
吴磊一说情况,苏溪和谢洛夫商量了一下,他们去深圳那家第一次接待陆长安的医院找了当年的主治医生,谢洛夫还把他请的专家也找来了。大家锣对锣、鼓对鼓、面对面地深入探讨了一下陆长安先生当年入院时候的真实情况。
苏溪也在列,她还录了音。
陆长安的主治医生说:“病人送来的时候很危险,我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头部遭到严重撞击,有瞳孔散大、生命体征紊乱、或者随时会呼吸停止的危险。但我们医院立即做了颅内降压处理,防止病人出现脑疝。你们也知道,现代医学对人体大脑的认知是有限的,在一般情况之下,我们都不建议做开颅手术,即使病人出现颅骨骨折,我们会尽力做出修补,但如果颅骨无法修复,我们也会让病人的颅骨缺掉部分,通常不太会动病人的大脑内部。因为人脑内部不可修复,谁也不知道病人将来会出现什么问题,或者是意识障碍、认知障碍、也就是传统所说的精神病。”
谢洛夫请来的专家点头,又提出疑问:“由于成人颅骨膜内成骨能力很差,颅骨骨折可长期无骨性愈合,陈旧性骨折CT片上常显示骨折线端边缘增白硬化,而新鲜骨折处则显示骨折边缘较清晰锐利,相应部位软组织肿胀。那请您看一下病人最近照的CT,病人脑部显示他做过侧脑室体外引流术,请问这是在您手里做的吗?”
主治医生点头,“是的,病人当时有严重的颅内压增高现象,我们给做了穿刺侧脑室并安置硅胶引流管行脑脊液体外引流,用以降低病人颅内压,缓解病情。”
苏溪回头将录音给了吴磊,说:“听起来没问题,人家主任说得也很清楚,是为了防止陆长安脑疝,又或者反复脑疝,当时给做了脑脊液排放手术。至于其他的,可能都是陆长安在美国的治疗情况,但那边情况我不清楚,也还没找到消息来源渠道。你那儿什么情况?”
吴磊说:“我们这边是暂时冬眠低温疗法,降低陆长安的大脑新陈代谢率,减少他脑组织耗氧,也是缓解他的脑压。”
苏溪与吴磊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陆长安生命指征正常,他却昏睡不醒。并且老毛子医生说他无明显颅内渗血,也无明显脑水肿和感染征象存在。
宋眉山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哀莫大于心死,她说:“我哭不出来。”
在陆长安转院到巴甫洛夫一个月之后,医院声称终于找到了原因,数位专家列诊,其中不乏俄罗斯医学界的脑科泰斗,一个头发全白年过七十的老头说:“病人意识障碍逐渐加深,我们有理由怀疑病人脑中还存在颅内血肿的情况,我们恳请病人家属同意我们开颅治疗。”
赖银宝、梁与君、顾柔曼并着宋眉山共同出席了此次会议,医院提出的解决方案很激进,可以说是极其冒险。
吴磊当天不在,他是后来听他表哥说的,梁与君说:“宋眉山最近脸色很差,好像随时能昏倒在会议室一样。”
吴磊提了汤水去医院看宋眉山,宋眉山正在床边跟陆长安说话,她说:“你不醒就算了,人生不过百年,或许还不到百年。你要是睡着,你要是愿意睡着,那就继续睡吧。你看你,你躺在病床上,一点反应都没有,赖银宝还说你在美国的时候都有反应了,他说你还会接受外界刺激。陆长安,那你想想,我马上要嫁人了,嫁给林又璋,你着急吗?”
其实陆长安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男人陷入在深深的沉睡中,并且很消瘦。
“陆长安,你就算不在意我,你还在意你的孩子吗,你想想你的孩子,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或许是个儿子,他没了,你不想再要一个孩子吗?”
女人说:“你过去天天嚷着生孩子,现在我同意了,你又不起来了,不肯和我生了。你是不是烦我了,嫌我变老变丑了,嫌我再也不是十八、九岁,没有以前漂亮了。陆长安,我今年二十六岁了,再有三个月,你不醒来,我就二十七岁了。”
宋眉山趴在病床边,她握他的手,“陆长安,我二十七岁了,我是十八岁的时候来圣彼得堡,你想想,我过来几年了,十年了。”
“哥哥,十年了,人生是没有几个十年的,就算我们都平安活到70岁,我们的人生都已走过一半了,你还不醒来吗?啊?”
宋眉山削瘦的肩轻微颤抖,吴磊进来,他说:“宋眉山,你站起来,你哭给谁看呢?站起来。”
“嗯。”宋眉山擦干眼泪。
吴磊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盒和一份手术风险评估报告,他将饭和汤放下,说:“我建议你签字。因为你不签字,陆长安就是个死人,就算他还活着,他也是个活死人。如果你签字了,他还有一半的可能性可以和你度过后半生。宋眉山,你赌不赌,你敢不敢赌?”
赌徒。纯赌徒言论。
宋眉山发现她身边的人全是赌徒,从容素素开始。容素素当时脚踏几条船,她就是赌自己年轻貌美,陆长安舍不得离开她。后来有莽天骄,莽天骄也是赌林又璋贪图她家的钱,于是林又璋上钩了,和她有了一段婚姻,虽然婚姻短暂,但好歹他们夫妻一场,名正言也顺。
再到后来,后来的苏溪和汪琳无一不是赌徒,她们用自己一点点的本钱去撬动地球,她们都敢于将杠杆原理发挥到极致。所以苏溪富了,汪琳废了。
一个赢了,一个输了。
宋眉山想想自己在股市上的疯劲儿,她这么疯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抱着陆长安这个半死不活的活死人躺在黄金上数美金钞票玩儿吗?
不,她要赌。赢了,皆大欢喜;输了,她就陪陆长安去死,她给他填命。
手术安排在一周之后,主刀的就是那个70多岁的白发老头,吴磊介绍说:“这是巴甫洛夫的终身荣誉教授,人家水平极高,多少钱都请不来。”
“对,眉山,这人是花钱请不来的。我听说大巴黎有人请他去会诊,出诊费就是7位数的美金,人家根本不想出国。”顾柔曼附和,“他是听说陆长安的奇特症状,才非要来看看的,毕竟有些牛人,好奇心强,对未知的东西充满探索精神。”
“你们别吓她了,到时候老头手一抖,把陆长安整废了,宋眉山得原地爆.炸。”梁与君在旁边开玩笑。
宋眉山双手合十,“我相信这老头,他好像很势在必得的样子,他可能心里有数。”
赖银宝端着四杯咖啡过来,批评众人:“你们尽说废话,人家既然敢于操刀这样的开颅手术,心里能没数吗?救陆长安这样的病人,救活了又没有百万美金的报酬,人家早已拥有登峰造极的技艺,还需要用陆长安先生的生死来给自己垫脚底吗?你们别阴暗论了,我觉得那老头肯定知道陆长安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没明说,或许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他自有他探索未知的意义,和心底求知的欢喜。”
吴磊点头,“的确,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假,但那些都是新秀的手段,用猎奇和吸取外界关注来装裱自己。但这老头是站在世界顶端的男人,他不需要陆长安这件带虱子的还并不华丽的外衣来为自己荣誉加冕,他早已王袍加身。”
“嗯,他根本不需要自找麻烦,治坏了,反而对他的名誉有损。”顾柔曼端着咖啡,也附和说:“关键人家并不是为钱而来,人家是为治病救人而来的,我们不要用国人那种阴私下贱的想法去玷污人家的高尚情操。他是医学泰斗,他是南丁格尔。”
梁与君简直想鼓掌,“你们都是高知分子,一个比一个会演讲,真是圣彼得堡之光啊。不过我同意你们的结论,这老头来做手术,那就是杀鸡焉用牛刀,这老头是牛刀,因为他确实站在世界尖端,技术无懈可击。”
吴磊呼出一口气,“虽然我们现在都有点迷信权威,但医学权威,人类科学之泰斗,值得迷信。他实实在在值得我们迷信,因为我们迷信的是希望,也是生命本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