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客官!”
听到后面气喘吁吁地追喊,刘恒顿足回身,等这人急急追到面前大口大口喘息,他才问道:“掌柜,不知还有何事?”
“这位公子,请问如何称呼?”胖子掌柜勉强均匀了呼吸,凝神打量刘恒,拱手问道。
“不敢当什么公子,掌柜称一声小刘就好。”刘恒笑道。
胖子掌柜深吸一口气,重重作揖,“请刘公子随鄙人回去,补齐全诗!”
刘恒讶异,不由也认真望向他。
他一开始以为这胖子掌柜是来追捕他的,谁想胖子掌柜似乎还特意遣散了所有护院,孤身追来,这才会停下询问。说了两句,他也想过胖子掌柜追来的其他原因,想过要他赔偿破坏楼墙的钱财,想过准备来亲自擒拿他,甚或要逼他道歉,却绝没想到会是让他回去补齐全诗。
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要补齐全诗,后面也得以刀代笔,把后续诗句继续刻在楼墙上,哪怕这样,掌柜还想要我补齐?”他故意刁难地问道。
谁想胖子掌柜毫不犹豫,“鄙人只是市侩商人,不知诗文好坏,但公子半首诗惊动满楼文华,惊动圣贤诗文,已是非同凡响。鄙人执掌辞鹤楼半辈子,能引得如此异象的诗文,此诗却是平生仅见。然而如今仅得半首,便是鄙人也觉得如鲠在喉,遗憾万分,是以鄙人恳请公子能圆我心愿,也圆了这一段佳话,哪怕公子继续以刀代笔,也是如此。”
“一段佳话?”
刘恒讶然失笑,随即看他极为郑重地模样,笑容立时收起,只因为敬重。身为一个掌柜,能为求全诗而不惜颜面前来求恳,很是难能可贵,精神令人敬佩。
不过要让他补齐全诗……
他眉宇微蹙,最终抱拳回礼,“实不相瞒,那两句诗得自方才有感而发,却也仅是偶得了这两句罢了。如果现在非要补全不是不行,就怕有狗尾续貂之意,反倒毁了整首诗。与其如此,掌柜若是不急的话,不如等在下日后生出新的感悟,再来补上相符的后句,可好?”
“这……”
掌柜一阵迟疑,但也知道刘恒说的是实情。诗这种东西胜在灵感,如今刘恒再无灵感,强逼着补齐出来的诗句怕是和前两句真真有天渊之别,反而不美。
想通此节,他终是释然,不再强求,却还是难免遗憾,“可惜了,不知公子何时才能再来?”
刘恒微微忪怔,随即笑了,“恰如诗中所言,此去正是为求刀开生死路,何时会来,甚或能否有命再回来补齐此诗,却连在下自己都说不准了。”
掌柜呆住,“那万一公子回不来,这半首诗岂非真成了绝唱?”
不等刘恒回应,他立时醒悟,懊恼地直扇打自己嘴巴,“呸呸呸,看我这嘴,怎地会说出这般晦气话来?以公子的本事,此去必然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大胜而归!待到那时意气风发,再来补全此诗,必能让这诗更为绝妙!”
刘恒又笑,“承你吉言,如果真能生还,必不忘今日之诺,保管还掌柜一首全诗,只是到时候掌柜莫要再恨我刀毁诗楼才好。”
“公子说笑了。”得他应诺,二人尽释前嫌,掌柜已是眉开眼笑,随即又想起一桩事来,“虽说公子仅留诗半首,但声势已远超诗会其他公子的诗文,鄙人听闻连法家吴公子也甘拜下风。如是说来,公子才该是此次诗会的魁首,怕是还得随鄙人回去一趟,莫要错过了登楼顶观山河奇景的机会!”
刘恒讶然,闻言的确有些动心,不过抬头看了眼天色,又是苦笑,“此等良缘在下很是喜欢,奈何天色将晚,在下早早答应了友人傍晚必定归船,不好叫友人久等,只能错过了。”
听到他婉拒,胖子掌柜赶忙道:“公子或许有所不知,登楼之事绝不简单。鄙楼是在苟圣人羽化登仙的遗址上建造而成,建成后又曾请来当时阵法大家结阵,护住了圣人羽化时残遗的一缕道意。是以如果能登上楼顶,将会有感悟圣人道意的机缘,十分珍贵。”
“这是一桩大好事,若是公子友人听闻,肯定也不会介意多等公子几个时辰。”掌柜苦心相劝,“这样,公子友人的行船停在何处,我这就叫人去告知一声……”
他本以为这么说,刘恒会欣喜若狂,毕竟此乃稀世罕见的圣人道意,无论对谁都是莫大造化,谁想刘恒一听怔了怔,随即好像更加坚决了。
“掌柜说笑了,在下重诺,答应友人傍晚归去,只要不死都会如约而至,否则叫人如何看在下?”刘恒义正言辞地拒绝,“虽说机缘诱人至极,但在下依旧不愿为此做出违背诺言的事,掌柜莫要再劝了。”
胖子掌柜真真有些懵了,接着张口要说,却听刘恒又道:“况且不说诗本身是好是坏,毕竟如今仅仅是半首,岂敢当魁首之名?吴公子虚怀若谷,在下却也有自知之明,绝不敢行这等荒谬之事,否则真真要惭愧一辈子了。是以吴公子《万里迢迢》,才是此次诗会当之无愧的魁首,这等登楼观圣人道意的造化,自然也该吴公子享用,如此方才名至实归。”
这番话句句在理,胖子掌柜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怔怔片刻,周围人群越来越大的骚动声才把他惊醒过来,原来楼里发生的事情已经风传出来,引发了更大的哗然。
“掌柜,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咱们有缘……”眼见这情形,刘恒更不愿多待了,开口就准备辞别。
然而话音未落,忽而听到掌柜苦笑,“难怪东家说公子必是重诺之人。”
“东家?”
刘恒一怔,微微惊奇地反问道。
胖子掌柜余光扫了眼周围,然后朝刘恒低眉顺目,转为传音恭声问道:“东家曾让鄙人带句话,请问公子可还记得四年前问卦之约?”
刘恒心神突震,倏然盯向他。
四年前问卦之约!
那时他仅仅是个武生六重的小子,刚和何伯分别,却因为随着五师姐何芙依去深夜访友,在一处山中遇见了名为碧夫人的奇人。从这人所算的卦,叫他知道了何伯会在三年后湖州门叠岭遇难,那时刘恒半信半疑,这碧夫人受激之下索性没收他卦钱,只说他日后自知,若是觉得算准了,让他以人情抵卦钱,五年内记得还债。
她的卦言,刘恒当时觉得荒谬,可是过了这四年后回头一看,竟是近乎都算准了。既然碧夫人算无遗漏,对他帮助极大,那么这份做卦钱的人情,刘恒自然也会认账。
事实上刘恒生怕因为这些年东奔西走,让碧夫人找不到人,所以前面一路归来就特意去了曾经遇见碧夫人那个山头,想要先行还了这笔人情债。毕竟此去灵原秘境,能否活着回来还得两说,他可不想还剩下这件未竟之事。
然而等他沿着昔年的路寻找过去,那里却已经一片荒芜,不见了满潭青莲和灵鱼,那碧夫人曾经所住的院子里杂草丛生,竟也已是人去楼空,看样子怕是离开好些年头了。
他那时还心生惆怅,一直挂念这事情,不知该怎么找碧夫人还了这笔账。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从这看似毫无关系的辞鹤楼掌柜口中听到这事情!
“你的东家是?”刘恒眸光骤凝,传音问道。
胖子掌柜好像感觉不到刘恒的威压,依旧躬身传音,“鄙人东家姓碧,她说只要提起问卦之约,公子必然心知肚明。”
刘恒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她现在身在何处?我想要见她,这些事还是当面详谈为好。”
掌柜闻言苦笑,“不敢瞒刘公子,东家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鄙人也快有两年没见过她了,如今就更不知她身在何处了。”
刘恒奇了,“这么说来,你又是怎么确定在下就是她要你找的人?”
听到他问起,掌柜眸中也露出惊佩之色,“上次见到东家,她曾提及要是开了诗会,有人用刀留了半首诗,就对他说说这事。这事情过去两年了,若不是刘公子诗文引发的异象惊人,鄙人怕是真真就忘了。”
这!
刘恒吃惊瞪眼,随即又恍然了。
神神秘秘,又颇有先见,可不就是碧夫人的风格吗?
“既然她还记得,又特意派你来给我带话,应该不只是想提醒我一声这么简单吧?”刘恒略微思忖,直接问道:“她还有什么吩咐,直管说吧。”
“没想到刘公子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掌柜笑呵呵夸赞一句,随后就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东家说,公子如果没有以刀留诗,此去便是绝路,那么什么也不必说了。如若以刀留了半首诗,那么此去应还留有一线生机,真真把握到了,就有生还的希望。”
发现刘恒闻言若有所思,掌柜才继续道:“公子如果真的能归来,可以去众神宗寻东家,到时就是还债之时。”
听完这话,刘恒醒过神来,认真道:“也烦请掌柜替我给你那东家带句话,要是真有生还那一天,在下必定记得此事,前往众神宗还债。”
掌柜顿时笑了,“公子果然是重诺之人,要是鄙人有幸再遇到东家,必定把公子这话带到。”
言罢,他试探着道:“既然公子如今知道了东家是公子的故交,那么登楼的事……”
刘恒故作无奈地指了指天色,“既然掌柜都夸在下重诺了,这事也自然不会悔改,掌柜还是快些去宣布吴公子得了魁首的事情,然后请他登楼吧。”
见掌柜还想再劝,刘恒先行抱拳为礼,“诸事已了,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希望来日还能有再会的时候。”
他行完礼朝掌柜含笑示意,随后转身继续前行,不多时已经没入了纷乱的人群中。
“刘公子,鄙楼还等着您回来补齐全诗呢!”掌柜失神片刻,忽然追着刘恒背影高喊了一句,只得见刘恒朝后扬了扬手,然后人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行走在人流中,刘恒依旧在沉思,走出好一阵才失笑喃喃,“好一个碧夫人。”
她居然又算准了!
这个出身卦家的奇女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要说给刘恒的印象,却是远比无数人都要来得深刻。
“众神宗?”
他回想了碧夫人托辞鹤楼掌柜带给他的这番话,里面提到的“众神宗”也让刘恒十分留意。
众神宗是百武五大圣地之一,世人常说五大圣地不分高下,可是如果非要在五大圣地里分出个排名,别的不好说,众神宗却必然会被无数人推崇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圣地。
百武五大圣地,分别是众神宗、龙神宗、血神宗、百灵谷和十二宫,其中说起近些年最兴盛的,要数十二宫。传闻十二宫有十二位最顶尖的霸主,已经窥破圣贤之秘,走出了自己的圣贤之道,这类强者通常被称为武道宗师。
可是要论起五大圣地里哪一个圣地传承最古老,必是众神宗无疑。
传闻武道刚刚开创那个时代,就有了众神宗。亘古岁月下来,无数宗门兴衰起落,独有众神宗承受住了历史长河的冲刷,一直延续至今。
而且五大圣地中,龙神宗和血神宗,曾经不过是众神宗里一个分支,后来因为种种变故分离出来,却又成就了两大武道圣地。
五大圣地独占其三,由此就可以看出来,众神宗这第一圣地之名真真是当之无愧。
“碧夫人怎么跑到众神宗去了?还让我以后活着就去找她?”由于得到的消息太少,对于碧夫人为何与众神宗扯上关系这事,刘恒百思不得其解。不仅如此,将来真去了众神宗,又该怎么找她,刘恒也是一概不知。
“算了,以碧夫人的本事,估计就像今天这样,等我去了自然就能找来。”如今,刘恒对碧夫人算卦的本事是真的服气了,自然没有继续多想,“就是可惜了魁首的奖励,什么登楼感悟圣人道意的事情,大可以不去,但千枚大钱还是能解我燃眉之急的,奈何偏偏有这层关系,都不好开口了……”
正琢磨着这些事,他一边惋惜一边已经出了城,在行往码头的路上突然停了下来。
“朋友为何一直跟着我?”
他早就察觉后面有人悄悄尾随,原本只以为是恰巧顺路,所以没有怎么在意,谁想到这人竟一路从辞鹤楼跟到了城外,而且看样子如果他不开口提醒,这人甚至还要尾随下去,终是逼得刘恒不得不开口了。
被刘恒叫破行踪,这人似乎也有些尴尬,但清咳了一声后,很快恢复了从容,索性直接走到刘恒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刘恒来。
“你这人,有点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