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防盗设置,比例不足的话需要到规定时间才能看到~笔芯 今日早间难得未曾下雨, 霍家一门上下特地赶了个大早朝清平寺去, 就连刚刚病愈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于战场, 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 后来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买了一间小佛堂供着他的超度牌位。
她素来信佛, 自然认为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由着僧人日夜超度, 也能早登极乐世界。
清平寺位于城外偏东的一处山上, 因着今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畅…等马车停下, 霍令仪扶着林老夫人走下马车。
许是昨儿个刚下了雨的缘故,这会清明寺外围还带着股子氤氲之汽, 远远瞧着倒恍若仙山阙楼一般。
伴随着寺中隐隐传来的阵阵佛音——
即便霍令仪素来不信佛, 此时免不得也多了几分肃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平了心下紊乱的思绪,跟着是扶着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见他们过来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众人作了个合十礼,跟着是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东西都已备好,请。”他这话说完,便半侧着身子, 引了众人往里走去。
…
雨后的清平寺透着股子难得的静谧。
众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领着往里走去, 此时寺中并无多少人, 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着功课,唯有几个小僧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活,瞧见他们过来便忙垂了眸子避于一侧,口中跟着念一句法号。
如今时辰还早,日头还未升起,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还有些湿润。
霍令仪一行穿过一排禅院,跟着是走到了一间僻静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转过身子朝众人又打了个合十礼。
众人亦与他回了一礼,而后霍家的丫鬟、婆子侯在外头,几位主子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小佛堂并不算大,光线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来自那两排篆着经文木架上点着的长明灯。正中间倒是摆着个香案,上头摆着香茶瓜果,都是时下最新鲜的东西。再往上便是一个兽形香炉,如今香炉里插着的香正好灭尽,引线的烟气倒还在半空中缥缈着,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几个字。
等那烟气尽散——
那块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显现了出来,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拟“镇国大将军霍安北”…唯有八字,却道尽一生功勋。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皆露出了一副伤怀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泪,她这一生也只得了这么个儿子。如今儿子不幸归天,虽是为国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难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泪,一面是带着几分悲戚与霍令仪说道:“去给你父王上几炷香吧。”
这原本是由长子嫡孙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岁还小,又是大病初愈自然做不了这样的事。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从一旁的香夹里取了三支香,待点上火便跪在那蒲团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双沾着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牌位上的那几个字,下颌有些收紧,就连红唇也紧紧抿着,显露出一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韧。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眼前的这块牌位…这不是她第一回以这样的形式来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于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仪虽然还是满腔悲戚与伤怀,却不会再把自己困于这份伤痛之中。
她敛下了这一双眉目、也弯下了这一段身躯,而后是对着那块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仪的额头最后一次触及地面的时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之中,而后是避于一侧由众人一一祭拜。
众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仪又把早先抄写的超度佛经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折身往后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块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着的,带着温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着他们。
她想着父王旧时的模样,眼眶还是抑制不住得红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的悲伤,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她,手朝霍令仪伸出去,口中是跟着轻轻唤道:“阿姐…”
他终归年岁还小,即便自幼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里头那块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仪闻言终于是回过了神…
她低垂了一双泛红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泪花时。霍令仪的喉间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口中跟着温声一句:“别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后能依赖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护他们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来了,绝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悲剧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霍令仪想到这是往林氏那处扫去一眼,而后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开口说道:“走吧。”
林氏看着已经走远的姐弟两,素来平稳的眉心还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错漏过先前霍令仪眼中的情绪,那是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着这份不同,让她这颗心也忍不住跳了几回…
她总觉得从边陲回来后的霍令仪变了许多,变得…好像更加难对付了。
“母亲?”
霍令德看着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解:“您怎么了?”
林氏闻言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待平稳了心绪才又说道:“没事,我们也走吧。”
对于李家,霍令仪曾想过退缩,也想过避讳…
不管前世种种,她与李怀瑾虽无夫妻情意,可李家众人对她却向来都是不错的…霍令仪有时候也会想,但凡前世她能活着,那么不管如何,李家都会予她一方福地让她安度余生。
可那说到底终归也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岁月翩跹,她与李家既无前缘又何必再续?只是如今看来有些事终归是躲不掉的,先是李怀瑾,如今又是李安清,只怕这日后还会有不少人。
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迎面而上吧…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抬了一双潋滟美目朝李安清看去,手中亦捧着一盏酒,闻言便与李安清遥遥一对,口中是道:“安清。”…她笑时本就好看,恍如百花初绽一般,只是平素鲜少笑,能窥见这幅容色的自然也不多。
李安清乍然瞧见这一抹笑足足愣了有一瞬余,等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也难得沾了几分红晕。
她忙饮下杯中这一盏酒,等那抹红晕消散才看着霍令仪轻声说道:“你笑时真好看。”李安清这话说完听到霍令仪轻声一笑,恐她不信,忙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好看,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好看的人。”
她这话却是真的,霍令仪虽然在燕京素来有美人的名声,只是往日瞧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先前的那一抹笑却恍如浮云初开,百花初绽,当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霍令仪听她这话也不过是轻轻笑了笑,她是知晓李安清性子的,自是知道她不说虚话…她笑也不过是因为先前李安清说话时的这幅模样,让她想起前世嫁给李怀瑾后的一日。
那日,李安清故意迟留了许久最后扭扭捏捏得到了她跟前,与她说了一句:“婶娘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婶娘还要好看的人。”
彼时——
她心中掩埋着对柳予安的仇恨以及对岁月的不公,平素见人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是在看到李安清那副样子后却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泛开了几分笑,她饮下杯中酒,而后是看着她缓缓而道:“我知道。”
这一场宴会直到傍晚才散。
李安清因着先前与霍令仪说了一下午话,自然也发现这位传言中“不好说话的郡主”其实并不难说话,如今也不唤人的名字,只亲昵得喊她一声“霍姐姐”。
这会两人便一道往外头走去,李安清年岁还小,先前又多用了几杯酒,走起路来自然有些不稳,霍令仪便伸手托扶着。
等两人走下楼,各自的马车也早已到了门前。
李家的马车前却还站着个白衣少年郎,瞧见她们过来忙上前迎来,只是在看到霍令仪的时候,他清隽的眼睛还是有一瞬得波动…只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看着一副醉意的李安清,一双眉心便又折了几分:“怎么喝了这么多?若是让叔父看见,定然又要训你了。”
李安清看见他自然也回过神来,她“嘻嘻”笑了下,一副娇憨味道:“我爹才不会说我呢…”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霍令仪,口中是跟着一句:“霍姐姐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我带你好生去玩。”
她这幅半是醉意半是清醒的模样,倒是让霍令仪也忍不住笑了一回。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与李安清说了声好,而后是又与那个男子点了点头,便由杜若扶着先上了马车。
“哎,哥哥…”李安清看着身边的男子仍旧看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忙伸手在人眼前轻轻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她才轻轻笑道:“霍姐姐是个好姑娘,哥哥若是喜欢可要好好加油才是。”
男子听得这一句,耳根便泛起了红。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低声训斥道:“这些话,你可不得乱说,没得坏了她的名声。”
他这话说完便扶人上了马车,只是临来却还是朝那虚无之处望了一眼…可惜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
…
霍令仪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因着午间用了些酒,腹部胀着难受索性也就未曾传膳,只洗漱完便先睡了个囫囵。等她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满天星河的时候了,屋子里的灯火照常还点着,她伸手扯了半边床帐,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杜若。”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喑哑。
杜若来得很快,她的手中握着一盏温水,一面是把那帘子挂到了金钩子上,一面是把水递给了人,口中跟着一句:“郡主可要传膳?”
霍令仪接过杯盏饮完整杯温水,等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不用了。”今儿个在飞光楼吃用得太多,这会胃里还撑着,哪里还用得下?她把手中的杯盏置于一侧,而后是轻揉着眉心问道:“今儿府里可有什么事?”
先前她回来的时候有些疲累,也未曾问人。
“您放心吧,府里没事…”杜若这话说完便取过一旁放着的团扇轻轻晃打着,给人送来一段凉风,她似是想到什么手中的扇儿停了一瞬,口中也跟着说道:“倒是先前合欢来过几回,还问奴您可曾醒,瞧着倒像是要与您说道什么的样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把声压低了几分:“难不成她…”
霍令仪闻言覆在眉心上的手便也跟着停了一会,口中是缓缓说道:“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暖色烛火之下,她的面容一半隐于床帏之中,一半露于灯火之下,平静的面色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她仍坐在床上,一双眼朝那衔着灯芯的铜鹤看去,红唇一张一合,说不出的无双艳丽:“去传她进来吧。”
杜若忙应了一声,她把手中的团扇置于一旁,而后是屈膝一礼往外退去了。
合欢这话说完便又抬了头看了看立在霍令仪身侧的杜若,虽未说话,意思却分明。
杜若见此忍不住便折了一双眉心。
霍令仪倒是未说什么,她把茶盏重新搁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开了口和杜若说道:“去外头守着。”
郡主亲自发了话,杜若自然无话可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行过一礼才往外走去…帘起帘落,室内很快就没了杜若的身影。霍令仪仍旧坐在贵妃榻上,她的手肘半撑在一旁的扶手上,一副身姿也显得有几分扶风疏阔的味道:“人都走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合欢闻言心下却还是有些踌躇,她想着自己所查到的那些事,直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合欢一直都知道她那个娘和哥哥私下帮着林侧妃做着事,可她却从未想到他们做得竟然是这样的事!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不止是她那个娘和哥哥,就连林侧妃只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想到这心下忍不住便又生了几分退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兄长…难不成她真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霍令仪一直垂眼看着合欢,只是合欢自打先前杜若出去便一直弯着一段脖颈,也瞧不见面上是副什么模样。她想到这心下便也跟着动了几分,看来这位合欢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事,保不准还是一桩大事,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呢?
她虽然知晓李婆子是林氏的人,前世李婆子倚靠着林氏,连带着合欢和她那个兄长也一路顺遂…因此上回令君出事,她才牵扯了李婆子,又把合欢提拔到了跟前。只不过这私下李婆子究竟在替林氏做什么事,她却是不知情的。
霍令仪想到这,一双凤目也跟着眯了一顺,她的手微微蜷了几分轻轻敲在茶案上…此时夜色已深,里里外外都是一片静谧,她这敲在茶案上的一声又一声却恍如惊魂鼓一般敲在了合欢的心头上。
“怎么?”
霍令仪敲在茶案上的手仍旧未曾收回,她面容微沉,就连声线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来与我闹趣的?”她平素说话虽然没什么情绪,却也从未像此时一般,明明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却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合欢扑去。
霍令仪的年岁虽然不大,可该有的气势却从未少过。
何况经了那一世浮沉,又在李怀瑾的身边待了一年有余,此时她这特意散发出来的气势又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抵挡得住的?
合欢原本听着那敲击声本就心惊肉跳,如今听得这一句更是冒起了冷汗,她忙收敛了心神,狠狠咬了牙开口说道:“奴,奴有话要说。”等这话出口,她先前还有些紊乱的心倒是好了不少。
真出了什么事,她娘和兄长左右也不过是被打一顿赶出府,到得那时她再求一求郡主让她舍了这顿板子…
郡主如此看重她定然不会落她这个面子的。
何况跟着林侧妃,他们一家子还是做奴做仆。
可若是她得了郡主的看重,日后跟着郡主一道嫁去文远侯府…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阵子合欢日也想,夜也想,每每合上眼睛便是柳世子对她笑的模样,若是能做他的枕边人…那她这一世都圆满了。
合欢想到这,心便又定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跪直了身子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奴要告发林侧妃,她利用公中的银子贴补自己的铺子。”这声并不算响,却恍如一道惊雷敲在这寂静的夜色里。
霍令仪微蜷的指根一顿,就连撑在扶手上的手肘也跟着一僵,她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合欢便又说了一遍,而后是开口说道:“奴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的,奴的哥哥原是外院的管事,前些年被侧妃提了位份,如今管着公中的账。这些年,林侧妃遣奴的娘里外跑腿,又让奴的哥哥替她去做这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捧于手中高于头顶:“这是奴娘亲的小册子,她记性不好就喜欢把一些大事记在这册子上…奴在她屋子里寻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这桩物,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您来说一声。”
霍令仪眼看着那本册子,耳听着她一言一语,她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面容却还是沉了下来。
她取过那本册子翻阅起来,李婆子终究不过是个内宅婆子,笔迹不算端正,记着得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有些东西却是看得清的,何时何地,林氏交待了他什么事,她连着翻看下去,越往后翻,面色便又跟着低沉几分。
等翻看到最后一页——
霍令仪再抑不住脾气狠狠拍在茶案上,她这力道用得不轻,不仅合欢吓了一跳,就连外头的杜若也只当出了什么事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杜若是先看了眼屋中,而后才开口问道:“郡主,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却并未说话,她合了眼等平了心下的气才开口朝合欢问道:“除了这个册子,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没,没了…”
合欢先前被那一声吓了一跳,此时还未曾回过神来,闻言也只是恍恍惚惚得摇了摇头。
霍令仪点了点头也未再说话,只是一句:“你先下去吧。”
“郡主…”
合欢原本还想帮她的娘和兄长说几句话,只是眼看着塌上之人黑沉的面色,只觉得心中一骇哪里还说得出话?她重新垂了头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触到外头的凉意,她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心下也忍不住迟疑起来。
今次这桩事,她是不是做错了?
…
屋中。
杜若看着阖目的霍令仪,还有那放在案上的册子,心中有疑便问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睁开眼,口中是道:“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