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粗糙的房门,好像浓雾被驱散,瞳孔跳动,一缕光映照在我的眼眸当中。
月色如水顺着她的发尖滑落,冷寂的房间里,一个女孩孤零零坐在窗口。
她侧对着我,那出尘的气质,与整个轮回格格不入。
门开了,她听到响动,睫毛轻颤,回首看来。
她的容貌不算出众,可身上却带着一种独属于东方的古典美,如露水般清朗,又如静潭般明澈。
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她的美不是那种具有侵略性,会立刻占据你所有目光,好似钻石一般耀眼的美。而是像玉一样,温润,坚强,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里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女孩了。
“君生?”她见我进来,略有诧异,声音好似珠落玉盘,清脆却不惹人生厌。
我看着她的脸,凝视了许久,老阿婆似乎忘记了阳世的一切,我也不敢确定眼前这位女孩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人。
女孩见我没有说话,展颜一笑:“你也睡不着吗?”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焦躁和不安,只是目光中蕴含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复杂情绪。
看着眼前的女孩,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把口袋里的布条拿出来,手指握紧而后又慢慢松开,深吸了口气,目光变得坚定。
转身关上房门,我走到女孩身边,压低了声音:“今夜你跟我一起离开隆昌。”
语调低沉,却不容置疑,女孩许是没想到自己眼中一直需要被照顾的弟弟,怎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强势,她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伸手搭在我肩上:“是不是他们给你说什么了?”
我抓着布条的手指陡然一紧,这女孩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太多,我一开口,她几乎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被选中的人是我,对吗?”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女孩不以为意,她拿开玉膝上的竹篮,将针线绸缎放在一边,起身拧了拧我的脸:“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今夜你跟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我推开了女孩的手,在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了一丝罕有的暖意,她的身体并不像死人一样完全冰冷,还保持着一定的温度!
女孩明眸一眨,很固执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在我看来就算是死在边境线上,被炮火轰碎,那也比成为食物供人吞食强得多。
“战局瞬息万变,这几天炮火连天,打的厉害,估计外面的封锁很快就能解除。我们在隆昌苟活了那么多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刻吗?”
“明天你就要被吃掉,你就要死了!还想这些干什么?!”战势就算发生改变,但想要打开边境上的封锁,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做到的。
“是啊,我就要被吃掉了。”女孩抬起被我推开的手臂,轻轻托着我的脸颊:“可你不一样……”
屋内无人说话,我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被吃后,下一个就会轮到我,留在隆昌不过是等死罢了。”我再次拨开她的手:“只有逃出这里,才有一线生机,不管你怎么说,今晚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连续两次被推开,女孩并没有恼火,她的性格就像是潺潺的溪流,让人生不起气,自己也对一切看淡,从不动怒。
明净的笑容,掩饰不住她眼底的复杂,我知道女孩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君生说,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她静静的看着我,似乎是准备把这张脸镌刻在脑海。
“从半年前开始,红楼的孩子就越来越少,你知道为什么吗?”女孩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是提起了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
“兵荒马乱,食不饱,穿不暖,孩童身体虚弱,越来越少也很正常。”
“你错了。”女孩摇了摇头:“我们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食物罢了,没有秩序、没有道德,在这里只有最强壮的人才能活下来。”
她看着我,那复杂的眼神,直到现在我才慢慢读懂:“我们的命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杀死,只是因为他们将我们当做了圈养的家畜,需要时才会宰杀。”
女孩看的甚至比我还要透彻,这对于她那个年龄段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楼内每一个人都活的像畜牲一样,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是等待被宰杀的家畜,谁也逃不出去,自从吃下第一块‘肉’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了变化:“没人会允许圈养的
家畜逃走,这栋楼周围全都是看守,我们擅自离开,一旦被抓住,你和我都要被吃掉。”
留下来是等死,逃出去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存活,女孩不愿意为了自己百分之一的生还几率,把君生拖下水。
在她心里,甚至可以说住在隆昌的每一个人心底,都还保留着一丝侥幸——战争可能“明天”就会结束。
这应该是老阿婆当时的真正想法,现在她失去了记忆,很自然的说出了一切。
想到这里,我倒是没有急着去劝说她,而是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刚才见过那两头“猪”之后,我发现畜生道里的隆昌公寓,似乎一直在重复着那段恐怖的经历。老阿婆和红楼租客回来后,就好像往深潭里投进了一枚小石子,荡起了几圈涟漪,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
们的出现并没有干扰到轮回这一侧,猪笼公寓的所有事情都还在按照原来的剧本进行。
那群人谋划了那么多年,回到畜生道的根本目的是投胎,可他们回来后貌似也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我偷偷看了女孩一眼,假如这孩子就是老阿婆,作为关键人物,她竟然没有被执念带走,周围没有一道执念看守,这太不合常理了。 “除非执念和老阿婆一样,在回到畜生道之后,记忆被暂时封印,什么都想不起来……”想到这,我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君生每天晚上出现在红楼,白天离开,他的记忆也只能停留一晚,这其中的原因
会不会就和轮回有关?想要进出轮回必定会被封存记忆?” “怪不得君生在进入铜镜之前,非要将轮回两岸的绣球合二为一,吸纳我的意志,他出入轮回那么多次,肯定知道,只要进入那扇门,就会忘记一切!他害怕忘掉自己拯救老阿婆这件事,所以才甘愿用
自己的身躯和记忆做舟船,载着我这道意念横渡轮回。他再次忘记了所有事情,但是我却保留下了记忆”
他清楚知道自己每一次进出铜镜都会忘记所有,可仍旧每天都会进入那面镜子,重复着忘记同一件事,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感情才能跨越轮回,不朽于时间。
念及此处,我对这小家伙更加同情。遗失过记忆的我非常能体会这种感觉,明明经历过,却无法想起,感觉整个人生都被撕裂。
“君生?”
耳边传来女孩的声音,我看着她略有担忧的眼神,伸出双手压在她的肩膀上:“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你突然这是怎么了?我感觉你今天有些反常,你可千万不要去做什么傻事。”
手被女孩抓住,她掌心的温暖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
她可能是轮回这一侧,唯一一个阳气没有断绝的人。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我一言不发,心中却在盘算:“所有进入轮回的人都会被封印记忆,红楼租客也是一样,不过他们图谋此道几十年,肯定留有后手,那头鬽猪的尸体应该就是关键,这群恶魔迟早会
苏醒记忆,到那时局面将完全恶化。”
执念原本就是从隆昌中产生的,倘若他们回忆起一切,很有可能会驱使整个隆昌的“猪”来抓捕,我纵有三张底牌,估计也远远不够。
“这里是畜生道,朝大楼外逃根本行不通,回去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等到天亮,在铜镜激活的一刹间,回到阳间。”不能往外逃限定了范围,我需要带着女孩,在这之前避开所有怪物才行。
“难度很大。”我用君生的残魂行事,一身的本领大都派不上用场,携带来的三件东西又都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
镜子碎片我至今不知有何用处;墨玉貔貅在那头“猪”掐住我脖颈时,也没有出现什么护主的异像;最后这件黄泉令,厉害是厉害,可一年只能用一次,现在还远不到可以使用的时候。 “有点麻烦了。”我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力量,自己仅有的优势就是保留了记忆,占据了先机:“必须要在红楼租客记忆苏醒之前离开,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另外,那个地方还不能距离顶层铜镜太
远。”
阳间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我必须要抓住那一刹那,一旦错过,别说老阿婆,就连我自己的意志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有了决断,我不再犹豫,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