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柏明将林安然送来的指纹检验报告交给市纪委的干部,让他们马上约谈开发区的打私办主任谭文标,自己跟着徐中杰和两个纪委的年轻人一起到河东县贺新年的老家走一趟。
林安然也跟着去。他去河东县纯粹出于好奇心态,毕竟像贺新年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厅级干部,居然在市区没房子,银行账目也是清清楚楚,没有利用职权安排过一个亲属。
可是,就这样的一个高级干部却被人检举护私放私还有受贿。
不能不说,若放在平时,林安然也没兴趣跟着徐中杰去河东县。偏偏今天李善光的问题显然已经水落石出,可见李善光并非捏造事实,如此一来,林安然对贺新年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贺新年的老家在河东县的盐井镇石头村,这里地处偏僻。河东县本来就是一个偏远县,盐井镇又是河东县的偏远镇,而石头村则名副其实,三面环山,山上都是石头较多,耕地少得可怜,而且不算肥沃。
进了村,车子直接开到了村委会。
廖柏明下了车,领着徐中杰往里走,刚进村委会就碰上了想出门的村委书记。
“哟!是廖书记和徐领导啊。”那位村委书记是个面红黑中带红的老汉,声音洪亮,伸出两只粗糙的大手握住廖柏明好一阵摇,说:“你们又来查新年的家?”
廖柏明说:“对,还是老规矩,老贺你配合一下。”
河东县这种偏远县的村子里,如果没本村人带路,即便你是市委书记恐怕村民都不大认账,廖柏明是滨海市的本地干部,自然知道来这里必须通知村委配合,免得查抄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
这村委书记叫贺翔发,按族谱上讲,跟贺新年也算是远房亲戚。见廖柏明说要去贺新年家里再看看,一张黑脸皱了起来:“廖书记,你们前前后后都看过五次了,就差没掘地三尺,按我说啊,新年这人本来就没什么事。当官嘛,哪会没人告状呢?我选个村委书记都被人到镇里告过状。”
徐中杰脸色有些难看,廖柏明赶紧给贺翔发使了个眼色,说:“老贺,配合工作就是,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贺翔发毕竟官低职微,不敢再吭声,叫过一个村干部,交待了手头共组,便指指外头说:“走吧。”
忽然注意到林安然这个新面孔,边走边问廖柏明:“廖书记,这位领导是?”
廖柏明介绍道:“这是市委常委、开发区党委书记林安然同志。”
林安然朝贺翔发笑了笑,热情地主动握手。贺翔发见林安然不摆架子,心里一阵好感,同林安然说话便多了起来。
到了贺新年家,林安然注意到这是一栋楼龄不长的两层半小洋楼,建得倒是十分雅致,和普通的农村房子有些不同,看起来气派许多,外头是个围墙围起来的院子,面子不算小。
不过,院子的两扇大铁门倒是紧紧闭着,看不到里头情形,估计是最近贺新年出事的原因,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贺翔发伸手握住两扇铁门上的铜环,哐当哐当就敲了起来,像到了自己家里,嘴里嚷嚷着:“老嫂子,开门!纪委的领导过来了,要找你。”
敲了几声,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略带惊恐的眼睛。
“老嫂子,纪委的领导就找你谈谈话,看看房子里的东西,没别的意思。”贺翔发解释了一番,门终于很不情愿地打开了。
贺新年的老婆倒让林安然颇感意外,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衣着简朴,人看起来黑黑瘦瘦,头发花白,穿着一双胶鞋。
“你们……你们不是看过了吗?”贺新年的老婆吴春花倚着门,有些惊慌地看着来人,说:“你们都查那么久了,新年啥时候能放出来?”
林安然觉得吴春花的话有些奇怪,若是觉得老公冤枉,往往是一见领导就喊冤,怎么不喊冤?只问贺新年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徐中杰道:“大嫂,我们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过来了,如果没什么问题,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打扰你,请放心。不过今天我们估计要查得仔细一点,如果有什么叨扰的地方,还请配合我们工作。”
吴春花侧了侧身子,指指背后的房子:“是要查房子吗?”
徐中杰点点头,说:“对,我们还想再检查一次这个房子。”
吴春花似乎有些如释重负,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道:“好吧,你们看吧。”
林安然一直注意着吴春花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落入他的眼中。他心里再次浮出一个问号,为什么徐中杰说要查房子,吴春花显得松了一口气,难道她很清楚贺新年的赃物不在自己房子里?
得到了同意,廖柏明、徐中杰带着两个年轻的纪委干部进了屋,在里头仔细找了起来。
吴春花似乎怕徐中杰他们会损坏自己的家具,赶紧跟了进去。
林安然忽然没了进屋的兴趣,干脆站在院子里和贺翔发聊起天了。
由于是查自己的本村兄弟,贺翔发也热情不高,更不愿意进屋子里头帮忙,见林安然也不进去,赶紧掏出自己的烟,递了一根给林安然。
俩人点了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要说啊,这新年我看八成是被冤枉的!林书记,别怪我帮着自己村兄弟说话,你说,我本来也对新年挺恼火的,那年我儿子中专毕业,本来找他想在海关里谋个事做做,这新年就愣是不同意,还说什么专业不对口。把我气得……”
贺翔发摇头晃脑,倒着苦水。
林安然笑道:“看来贺书记对他还是很了解的嘛。”
贺翔发也跟着笑,脸上露出一种农民式的狡黠:“林书记,你也别套我的话了。该说的,我对工作组的领导都说了,贺新年这人算不错了,虽然没给我儿子安排什么工作,但他是我们村出去当官当得最大的一个,,这年头,哪个当大官的没几个小蜜什么的?对吧?可他不是一直就只有这个老婆嘛。”
说罢,他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林安然陪着他笑了几声,说:“你意思是说,贺新年对他老婆很好?”
贺翔发停住笑,想了想道:“怎么说呢。新年很少回家,村里也有人说,他老婆跟守了活寡一样。可是话又说回来,新年都当了那么大的官,也没把他老婆甩了,也算是春花的福气了。你说对不对啊?”
林安然觉得贺翔发的话显得有些荒唐,不想再跟他谈这种话题,便移开话头道:“贺新年经常不回家?已经有多久没回家了?出事前有没有回来过?”
他这么问,本想打听下贺新年的回家时间,如果贺新年真的把钱藏在家里,那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假手于人,一定会亲自布置。如果贺新年压根儿没汇过来,那么他把钱藏在这里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贺翔发皱着眉想了片刻,说:“回来过一次,出事前几天吧。”
林安然心里一动,忙问:“他回来做什么?”
贺翔发说:“为了他们家那菜园子的事情呗。咱们这河东县是农业大县,不过咱们这村不行,都是石头多,土地不算肥,早几年还是新年托了关系,县里才重视,派人来搞科学养殖,这不,全村现在都搞蔬菜瓜果养殖,也算是新年的一份功劳了。”
林安然若有所思道:“噢……是这样。”
贺翔发忽然想起了什么,打趣道:“不过我觉得新年压根儿就不是干农活的料,那天回来在菜地里忙了一整天,要给自己家菜地多打口井,说今年天气干旱,未雨绸缪什么的。反正道理是说得一套套的,他哪知道自己那块菜地里根本就没什么水源,打出的井里头一滴水都没有,到现在还丢荒在那里,白瞎钱了。”
说罢,指指远处一片绿油油的菜地。
“喏,就在那边。”
林安然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不过一下子没想通,吸着烟,皱着眉,心里一些古怪的想法混杂碰撞,乱成一锅粥。
过了很久,他忽然扔掉烟屁股,对贺翔发说:“贺书记,能带我到他地里看看去吗?”
贺翔发愕然道:“行……”心里却嘀咕着:邪门了,这姓林的书记怎么喜欢看菜地?人家纪委过来都是搜房子,他去看菜地。
他一边胡乱猜想,一边客气地引着林安然往贺新年家菜园子里走去。
贺新年家里的菜园子面积也不算小,有个十多亩,一眼望过去,绿油油一片,菜苗长势喜人。
林安然心想,难怪说贺新年在财务上没什么问题。如果按照他的工资和他老婆种菜的收入,又有村里自己的宅基地,建个两层半小洋房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菜园子周围的水渠上,渠里的水汨汨而流,十分清澈。
“贺书记,这水是灌溉项目?”
贺翔发点头道:“没错,要说这灌溉项目,也还得谢谢新年了,我们村地处偏僻,以前县里镇里都不重视,想种菜就连水都不够用。后来还是新年找了市领导,县里才给开了渠,引了东河水过来,一年四季都不会旱。”
听了贺翔发的话,林安然心里乱入麻的各种念头忽然砰一声撞在一起,烟雾过后一片澄明,一个想法忽然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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