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太无耻。这是林安然的观点。
当王玉珍走进大会议室里的时候，林安然觉得，王副书记还真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大会议室里顿时乱成一片，所有的干部在台下交头接耳，对王玉珍的到来都感到十分惊讶。
只有林安然等人没感到意外，王玉珍给范天来打过电话，说要过来。名义上说是来工作，实际上是掠阵。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掠阵这词，字面上的理解是古时候打仗，主将出战，副将和喽啰们在附近摇旗呐喊，吆喝叫嚣，以壮胆气。
可是在官场上玩这调调儿，就有些不要脸了。毕竟大家不是阶级敌人，是同志加同事，王玉珍给王月敏掠阵，一下子就把所有鹿泉街道的干部们放在了对立面上。
“天来同志，召集一下班子成员，开个短会。”
王玉珍压根儿不管现在是开着全体干部大会，还是采取那种专横的态度，让所有班子干部都到小会议室去开会。
说完，她转身就往小会议室走去。
王玉珍的身影刚消失在会议室门口，里面的嘈杂声顿时提高了几倍，议论声更大了。
王月敏有些得意，不过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着工作笔记本。
陈港生的表情则有些失落，如今形势急转直下，显然对他不利。
等人齐了，王玉珍扫了一圈鹿泉街道的班子成员，笑眯眯地说：“今天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简单传达一下组织上的意图，王月敏同志在仙岭县已经参加过副科干部培训班，只不过因为工作调动，提拔一事就耽搁下来。管委会的领导，包括王增明书记也知道这事，组织的意图是解决一下王月敏的职务问题。大家有什么看法，可以畅所欲言。”
张学平和陈自强心底里已经在暗自骂娘了，你这不是以权压人吗？这开发区管委会成立以来，还没见过如此粗暴干涉干部任用工作的领导。
况且组织意图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官大谁就是组织，说到底还是王玉珍一个人说了算。难道让大家现在打电话去问组织？问王增明？问茹光彩？
林安然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和王玉珍这种人说什么组织原则，说什么党性了，因为如果她眼里有这些东西，也不会采取今天这种方式来横加干涉。
但他早有预备，昨天范天来说王玉珍今天要大驾光临，林安然就做了一手准备。他自己暗暗和自己打赌，若今天能让王月敏这种干部提拔上来，那么自己这个主任当不当恐怕都无所谓了，还是老老实实辞职去当金地服装城的老总算了。
范天来依旧是和稀泥的态度，王玉珍的话音刚落，他带头鼓掌，不过很快就发现，除了他和马江波、赖不才，其他人都不鼓掌，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干咳两声，范天来说：“月敏同志确实是符合提拔条件的，这次也被列入了推荐名单里，我觉得嘛……她工作还是不错的，这个……提拔方面，我个人没意见……”
他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说了几句，王玉珍却粗暴打断了他，说：“范书记，这是组织意图，是政治任务，不是你个人有没有意见，是要大家都没意见。你是鹿泉街道的班长，意见能不能统一、组织意图能不能得到百分百的贯彻和执行，就看你这位班长的了！”
范天来被中途打断话头，已经很没面子，王玉珍后半句，简直就是在当众要挟他。这不是让他去做所有人的工作，让大家都投王月敏的票吗？
有这么做工作的吗？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吗？你王玉珍弱智，我范天来脑袋里的筋还没少。如果真这么干，恐怕明天我范某人就成了管委会里的笑话了。况且你堂堂一个副书记，让我来做这种违反组织原则的事情，将来万一林安然到领导那里打口水官司，倒霉的还不是我自己？
他这么笑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王玉珍见他不吱声，不耐烦了，说：“天来同志，难道你执行领导的意图也意志这么不坚定？我看你这个班长当得也够呛，连自己的下属都管不好。”
最近一段时期，王玉珍心里窝了一团火。
在侄女提拔这件事上，多少有些认为是范天来办事不力，才导致林安然把陈港生给推到了台前和王月敏竞争。昨天在王增明那里碰了壁，刚才看到范天来这种含含糊糊的态度，想起王增明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火一下又蹿了起来，话就说得很重。
没想到，这反而激起了范天来的反感。他忽然觉得，林安然的提议是多么的正确，自己不该在这种弱智领导身上谋取什么前程，寄托什么希望，倒不如真的倒戈向林安然那边，和钟部长、茹部长打好点关系更靠谱。
想清楚了，人的腰板就硬了。
范天来正了正身子，整个人忽然正气凛然起来，说：“王副书记，月敏同志符合提拔条件，陈港生也符合，至于组织意图，我至今没有收到王增明书记的指示，我看俩位同志提拔的问题，还是由摆到推荐会上，让民意来决定吧。”
他把话说完，小会议室里忽然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天来身上。这位从不当面硬气的范书记今天像吃了黄牛蛋一样，忽然牛气冲天起来。
若不是王玉珍在场，恐怕已经有人鼓掌了。
王玉珍也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压住火气，声音气得都有些发抖了：“范天来同志！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范天来刚才不过是一鼓作气，现在话说完，气泄了，人又萎了下去。面对王玉珍的质问，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安然觉得这场闹剧也是时候收场了，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道：“王副书记，既然你是来传达组织意图的，那么我想，到大会上去说一下比较好。”
说罢，也不管王玉珍同意不同意，直接站起身来，招呼大家道：“走吧，咱们都到大会议室里，听听王副书记的指示。”
所有人不知道林安然葫芦里埋什么药，稀里糊涂也跟着去了，王玉珍同样是一头雾水。她甚至认为，林安然是觉得自己没胆量在所有干部面前说刚才那番话。
这又激起她怒火。去就去！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老娘也干了几十年基层工作了，害怕压不住你们这帮小干部？！
大会议室里已经乱成了蛤蟆坑，议论声此起彼伏。
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这位霸道的王副书记动了什么手脚，一夜之间逆转乾坤，今天才敢理直气壮跑来鹿泉街道办，要传达什么指示。
干部提拔大家也不是头一回经历，很多人都认为民主推荐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其实谁提拔谁当官，还不是上面说了算？
一想到这里，大家都很同情陈港生，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
林安然带着所有人走进大会议室，干部们都以为领导们在小会议室里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恐怕谁提拔的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场面，马上迅速静了下来，大家仰着头，伸长了脖子，虽然潜意识里都觉得陈港生已经大势已去，但多少还报了一点奢望。
既然不能当励志剧来看，那么就当搞笑片来看吧。
等王玉珍入了座，林安然清清嗓子，说：“大家静一静，今天王副书记是来传达组织意图的，目的是要把握住我们街道这次民主推选副主任的方向。领导们很关系我们鹿泉街道的工作，你看，投个票都怕我们投错，王副书记亲自来当监票员了。”
下面哄堂大笑，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王玉珍前半部分听着还听舒坦，后面越听越不对，刚想说话，林安然却抢在了前头：“但我要提醒大家的是，所谓的领导意图、组织意图，在所有的干部选拔任用相关文件里都没有任何的提及。反倒相关的文件要求我们要全面准确地贯彻民主、公开、竞争、择优方针，完善公开选拔、竞争上岗等竞争性选拔方式来选人、选干部！”
所有人的眼睛都大了一倍，这林安然主任到底要干什么？这话好像越说越不对味了！
恐怕得有好戏看了！
林安然不管王玉珍的脸色已经成了烂猪肝，继续道：“所以，领导意图是领导的事，组织意图也是组织的事，你们投票，是你们自己的事。怎么投，投给谁，和这些意图没有半毛钱关系！”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炸弹一样，在所有人心里轰然爆炸！
这也鹿泉街道所有干部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林安然的形象一直是与人为善，极少说硬话说狠话，这次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当着王副书记的面前唱反调！
可是大家都觉得这番话十分顺耳！仿佛将自己想表达又不敢表达的话都说了出来，将自己的积压已久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都发泄了出来！
起初，大家的心中起初都堵着一团说不清的东西，难受得要死，而这番话，却让所有人像在大热天里喝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一样舒服痛快！
忽然都明白了，那堵在胸口上的东西，叫做怨气；憋在肚子里的，叫真话！
不知道是谁，忽然拍起了手掌，起初十分零单，后来逐渐增多，最后就像一首欢快的交响乐章，再也停不下来。
王玉珍再也忍受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林安然！你想干什么！？你这是公然对抗组织！对抗领导！”
掌声忽然全部停了下来，目光又都聚焦在林安然身上。
林安然头也不抬，端着自己的茶杯轻轻吹散了飘在上面的几片茶叶，抿了口茶，却看都不看王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