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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的高层斗法,林安然这种小卒子自然是不知道的,况且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想法,如今元旦已过,春节前又要赶着召开两会,在人心躁动的时段里,偏偏又传来国家计生委要对南海省地市一级的计生工作进行抽检的消息。
对于地级市来说,国检不是每年都有,可以说几年一遇,为了确保检查时候不出问题,南海省的计生委先行对省内各市进行一次临时的飞行检查,摸摸底,打打预防针。
上面一动,下面就鸡飞狗跳,这基本成了惯例。更何况计生工作实行一票否决制,出了问题,单位的一把手恐怕乌纱不保。
连续加了一个礼拜的班,林安然每晚都要到新生社区去,陪何阿金她们下户登记居民的计生资料。
其实居委干部平常也下户登记资料,不过谁也不敢担保今天检查过明天是不是有新人进了自己的辖区里住。检查临近,就算发现什么问题,要处理恐怕也来不及了。如果发现计划外怀孕的,干脆让计生对象先到外地去避风头,等检查过了再回来。
于是就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各片辖区之间相互赶人,甚至各县区之间相互赶,甚至每个城市之间都在相互往别人辖区里赶人。所以每到迎检之前,街道居委鸡飞狗跳,计生对象自己也不得安生,惶惶不可终日。
到了检查当天,整个滨海市如临大敌,每个街道的全体干部都提早回到岗位上,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分为陪同组、外围组、情报组等等,各就各位。
这种情形让林安然想起部队的战备状态。考核组一行九人,早安排住进了滨海市最高档的海景山庄,为了以示公正,事先不点明要抽查哪个区或者县,每天早上由考核组长组织大家抽签,抽到哪去哪。
检查时候分两组,一组直接到抽检的辖区街道办事处、所在的计生局查看计生台账,而另一组则在辖区里随意乱逛,随意敲开居民的门,检查抽到的每一户里的计生资料是否完善。
陪同组顾名思义,当然是负责陪同考核员到辖区抽查的,外围组则负责整个辖区外围控制,考核员走到哪,方圆百米之内早被清场,能走进控制圈内的路人甲都是被筛选过的群众演员,整个辖区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
而情报组则让第一次参加计生迎检的林安然大开眼界,这些人就跟香港的记者狗仔队一样,骑着摩托对考核组行踪进行24小时的全天候跟踪,即便是晚上都不合眼。只要考核组的车一出海景山庄,马上通过警用对讲系统汇报给上级,车往什么什么方向去了,现在到哪了,大概要去哪了……
如此的严防死守,让省考核组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不过世事无常,最严密的防守也会有破绽。
考核那天,林安然和陈港生被分到了外围组,俩人和一名居委干部小陈坐在路口的一家小店里喝汽水,目光不断扫着过往行人,见到带着小孩子的,挺着大肚子的,小陈会马上上去拦下来,查问情况,若有任何不妥,赶紧让他们离开现场回家暂避,又叮嘱:谁敲门都别开!
林安然最近打算和鹿泉派出所合作,在金地服装城成立一个治安办公室,由派出所每天派一名民警到办公室里值班,由金地服装城负责招聘二十名治安员。这些治安员日常负责金地服装城的治安维护,但管理上由派出所和服装城管理公司双重管理,必要时候可以配合派出所工作。
李干听了这个提议十分高兴,现在派出所都警力不足,二十个治安员的工资是金地公司开的,派出所白捡个便宜,多了二十个人可以调配,当然没反对的理由。
对于治安员来说也是件好事,做服装城的保安当然没做派出所治安员来得牛逼,而且还能跟着警察去抓赌抓嫖,有提成可拿,工资又是金地公司固定发放,一举两得。
在林安然考虑中,这样的安排有两重好处。一来派出所挂牌在服装城设立治安室,比服装城自己成立保安部更有威慑力;二来这治安室办好了,可以作为警民联防的一个好的典型,成为自己负责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中的一个政绩。
对派出所和金地公司还有鹿泉街道来说,这个做法都是三赢的。趁着在小卖部喝汽水的空闲,林安然和陈港生谈了一下治安室的建设问题,让他多和王勇联系,配合王勇和派出所方面做好沟通,并且让陈港生和杨秋生俩人商量一下,定出相关的工作制度来。
聊得正在兴头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林安然拿起来一听,何阿金的声音像吼一样传来:“林主任!赶紧回办事处!出事了!”
林安然不解道:“出啥事了?你别急啊,说我听听。”
何阿金骂了一句粗口,说:“该死的卫国庆,我们被他害惨了!”
匆匆赶回办事处,上了楼会议室,之间里头坐了满满一房子人,仔细一看,竟然连管委会的书记王增明都来了,还有计生局的局长薛志彪和副局长张伟权。
见林安然进来,张伟权是熟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最令林安然惊讶的是,紫荆花集团的老总、目中无人的卫国庆,竟然也在场。
会议开始后听了十几分钟,林安然总算听出了个所以然来。
原来白泥村由于村子较大,里面的计生工作一直由本村的妇女主任和计生专干负责,卫国庆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村里的事务,更不喜欢有人经常进村逐户检查,所以向市和管委会提出,由村里自行自查,登记好台帐交给鹿泉街道参考使用。
这种独立管理的模式并非卫国庆独创。一些驻滨海市的大型中央国企也是采用这种模式进行工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确实有利于工作开展。
鉴于卫国庆身份特殊,市里同意了他的做法。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细节,央企毕竟是央企,有着完善的管理制度,而且人员组成都是职工干部,相对素质高一些。而白泥村村民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况且在白泥村里头十几家村办企业里工作的还有将近三千多个外来人口,光靠一个村委的妇女主任和两个计生专干又怎么能忙得过来?
百密一疏,今天省检组的考核员偏偏挑了白泥村进行抽检,更糟糕的是,在一户院子里竟然发现两个大肚皮,都不在登记台帐上,属于漏登。
对于何阿金这种脾气暴躁的人,早就忍不住了,在会上直接就呵斥卫国庆:“卫国庆,你老母个X,我昨天还到你村子里去问你的手下,说检查仔细没有,登记齐全没有!你他妈的还拍胸口跟我说没问题,今天你给我来这么一出,你存心害我是不是!?”
林安然大吃一惊,何阿金公然在会上骂卫国庆,以这土皇帝的性子,岂不是要翻桌子了?
又忽然明白何阿金为什么年近四张了都嫁不出去,换做自己,也实在没法消受这么个张嘴就吐脏字的女人。不过何阿金二十来岁开始进居委,做了十几年的居委工作,整天都是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居多,没点这种男人霸气,实在也是做不好工作。
没曾想,卫国庆竟然没有发火,还笑眯眯劝慰何阿金,说:“阿金书记,别那么冲动嘛,你坐,你坐,坐下来好好谈嘛。这事的确怨我,那两个大肚皮也不是一直都在我们村里,是那户人的亲戚,是昨晚才匆匆住进来的。”
他舔了舔嘴唇,大而黑的眼珠子一转,说:“其实这里面你们政府也有责任,不是你们这段时间到处赶人,都让群众没地方容身了,他们能投靠亲戚吗?我村里这俩个大肚皮,其实户籍都不在我们村里,都是鉴江县那边被赶得没地儿住了,才跑过来投靠亲戚住两晚上,没想到这么衰,偏偏就被逮到了!”
何阿金又按捺不住了,骂道:“去你妈个大X,你说刚来就刚来啊?就算是刚来,也是流动人口,我们没登记也是我们的错,这下子你可把大家都害了,你当然无所谓,大不了不当你个村支书,我们街道就被你整惨了!”
骂完刚准备坐下来,忽然又觉得不解气,又补骂了一句:“卫国庆你就是个狗日的!”
王增明见俩人争辩,一拍桌子,说:“像什么话!都别吵了!问题出了,现在就看怎么解决,我一大堆事等着做,抽时间来这里不是看你们俩推卸责任的,是要听你们怎么解决问题的!”
林安然问坐在边上的民治居委会书记赵彩凤,说:“阿金怎么好像谁都不怕?连卫国庆都有点怕她?”
赵彩凤扑哧一笑,说:“阿金的泼辣是全市都闻名的,算是最强悍的居委会书记。咱们这种人,升到这位置都到顶了,谁怕谁,我们可不怕当官的。说起卫国庆嘛,早年卫国庆还没发家时候,老婆超生挺着个大肚皮,被阿金查到了,阿金可怜他,自己掏腰包给他付的首期超生费,卫国庆的那个独子才能落户。”
“付首期?”林安然听了觉得奇怪,说:“这计生罚款还有分期的?”
赵彩凤笑道:“林主任你还是不熟悉我们计生工作嘛。谁说计生罚款不能分期,你以为个个都能一罚就全款?人家没钱你还真把人家关一辈子啊?这也是一种折衷的办法,首期一般的比例是总额的三分之一或者一半,之后嘛,每年读书或者办别的手续时候,再卡一卡,每次让超生对象交一点,就这样了。”
“唔……”林安然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卫国庆怕是欠着阿金的恩情了吧。”
赵彩凤说:“没错了,所以卫国庆谁都不放眼里,唯独对阿金是最尊重的。”
这时候,场上的计生局长薛志彪说:“按照以往惯例,事情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我提个建议吧,由卫总你这边出十万元,鹿泉街道出资五万元,派人到省里公关一下,只要管着这次考核的计生委领导点头,事情是可以摆平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全省都这么搞。”
卫国庆原本想反驳,可扫了一眼,看到何阿金冒火的眼睛,生生将话吞了回去,嗫嚅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