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这次生产又难产。
同上次怀江清池时候的情况不同,这次因为是双胞胎,个头太大,所以难产。
有那么一瞬,言念忽然就信命。
活到什么时候,几时死,上天早就注定好了。
“医生……”
打了麻药之后的言念很虚弱,只剩下说话的力气了。
“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你说吧。”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望着言念。
“我先生过来的话,记得同他说,保小……”
“不,医院现在有明确规定,分娩的过程中发生任何意外状况,都要率先保住大人,而且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力保你们三口平安。”
“我知道你们是怕赔偿……怕担责任……不过这是我自己的意愿……万一……万一中途我撑不住……麻烦务必保住我的孩子……”
说着说着,言念眼角就湿润了。
“我先生喜欢我十多年了……我没为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这辈子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
手术室门口。
徐况杰和丁宝怡两个人都来了,江北渊也赶来了,此刻靠在墙上,怀里抱着因为害怕刚刚哭过的江清池。
望着手术室依然亮起的红灯,江北渊的眉头一直拧着,如同深深的未化开的积雪。
一位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谁是产妇的丈夫?”
闻言,江北渊赶忙把江清池交给徐况杰,立刻走了上前。
“我是!我太太现在怎么样?”
“现在初步确定难产,”医生摘掉口罩说道,“不过你太太比较固执,刚刚明确表示,要保小,她说给你生了三个孩子,自己人生圆满了。”
这个笨蛋!
江北渊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保大!”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手术中如若出现任何意外状况,请务必保住我的太太!”
“好,那请签一下手术同意书吧。”
这是医院的规定,医生们都是按规定办事。
江北渊拿起了签字笔,右手小拇指在发抖,签过无数份合同,从没这么慌乱过。
镇痛知情同意书,无痛分娩同意书,江北渊都签了。
这么危急的关头,他是不会由着言念的性子胡来的。
“医生,我要我太太平安无事,求你……”
江北渊握住了医生的手,第一次求人。
求得那么卑微,那么无助,他的不安和慌乱都凝聚在眼底。
医生郑重其事点点头,“放心吧,我们会竭尽全力。”
说完重新进去了手术室。
一旁被徐况杰抱着的江清池忽然哭了,要江北渊抱。
他只不过才是个四岁的孩子,平日里比别的孩子机灵些罢了,人小鬼大,现在分明体会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爸爸,妈妈会不会有危险啊?”
“不会。”
江北渊把江清池抱了过来,眉心皆是凝重和担忧。
“唔……”
小家伙搂着江北渊的脖子,埋首在他颈窝,金豆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个不停。
“我不要妈妈有事!弟弟我不要了!妹妹我也不要了!我要妈妈!我现在就要妈妈!哇——”
“妈妈一定会没事,相信医生叔叔吧。”
江北渊拍着儿子的后脑勺,安慰他的情绪。
他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呢。
“江北渊……”
一声不吭的丁宝怡走了过来。
她望着江北渊。
“我知道你失忆了,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言念最好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好闺蜜,平时言念有什么心事都同我说。”
“你可能不清楚,言念她每次怀孕都特别焦虑,疑神疑鬼的喜欢多想,我承认她有很多缺点,很多方面不尽人意,但是——”
“女人怀孕不容易,生孩子也不容易,现在她在里面跟死神作斗争你也看到了,她上次就是难产,这次还愿意为了你怀孕,说明她爱你!”
“就看在她为了你走了两次鬼门关的份上,如果这次她能挺过去的话,你以后对她好点吧……”
“我知道你现在失忆不爱她,但是不爱也不要表现地那么明显,她嘴上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细腻,你有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都能想很久……”
江北渊静静听着丁宝怡说完,眸光颤动。
他抿了抿唇角,下一秒长眉一挑,清澈的嗓音莫名带着股让荒岛生出嫩草的魔力。
“谁说我不爱她?”
“……”
丁宝怡一愣。
江清池抱着江北渊的脖子,听了这话,恨铁不成钢地把眼泪和鼻涕抹在亲爹的领子上。
“爸爸,你终于爱妈妈了,妈妈从里面出来,你可要对她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哦!”
还未等江北渊回复,手术室又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堆带血的纱布。
红色的血,触目惊心。
徐况杰在旁看着这堆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这怎么跟上次一样,该不会又大出血了吧,早知道应该事先请那个老道士过来,算算这次是什么情况。
“我太太怎么样了?!”
江北渊着急地问这个从里面出来的医生。
“唉!大出血!我现在去血库调血,你别拉着我!”
医生推开江北渊跑走了。
江清池可怜巴巴瞧着江北渊。
“爸爸,什么是大出血啊?”
“没什么。”
“唔……那是妈妈的血对不对,我妈妈流了这么多血,妈妈会不会跟玉立一样——”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就被江北渊捂住了嘴巴。
“不会!闭嘴!”
江清池点头如捣蒜,千言万语化作了晶莹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顺着江北渊的指缝流下来,浸透了他宽厚的掌心。
江北渊心里苦涩得要命,已经分不清楚手心的是汗水,还是江清池的泪水。
……
不一会儿,刚刚那个去血库调血的医生又回来,满脸着急。
“今天上午已经有两个大出血的孕妇调血了,都是A型血,现在血库里面的A型血不足了!你们家属谁是A型血?”
“我是A型血!”
丁宝怡嚷了一嗓子。
“不过我今天来月经了,还可以献血吗?”
“那就不可以了!国家明确规定,经期前后三天不可以献血,我们也不会要你的血。”医生一字一句道。
可是在场的除了丁宝怡之外,没人再是A型血了。
“让她现在献血吧,有一切后果我承担!”
江北渊额角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言念一个人,爱情都是自私的。
他只想言念没有事,只想她赶紧从里面出来。
至于其余的女人……
徐况杰毫不客气给了他一拳。
“A型血不是什么稀有血型,找找就有了!你老婆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万一有后果,到时候你承担就来不及了!”
一句话,在瞬间把江北渊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不起。”
江北渊颔首同丁宝怡一道歉,而后赶忙掏出手机给宋毅凯打电话。
“现在立刻通知公司所有A型血的员工来中心医院,给江太太输血!”
宋毅凯听江北渊的声音不太对劲,没多问,很快将命令下达下去。
并且按照江北渊的吩咐,表示输血的人一人十万块。
十万块钱不赚白不赚啊!
于是乎五分钟不到,从江念集团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争先恐后要给言念献血。
场面一度混乱,走廊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江北渊沉着嗓子,清冷的嗓音难得拔高了好几个度:
“站两排跟着医生去化验,合格的献血,不合格的滚回公司!”
“……”
大boss一声令下,所有人不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站成两排,没人敢交头接耳了。
像是中学时代班主任要排座位那样,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大家等待着老师的安排。
来往的医生和护士都在打量着这一幕。
走廊排了两条长龙,迄今为止,他们还没见过这么长献血的队伍。
“哎哎——”
一个不明所以的医生好奇地拉住了宋毅凯。
“怎么这么多人来献血?里面躺着的是皇室接班人啊?”
“不!是国宝!”
“啊?大熊猫在里面做手术?”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那可是我们老板的心头宝!”
宋毅凯憋着笑道。
……
这下子血源充足了,医生们便再也没出来过。
员工们纷纷散去,宋毅凯也回去了,丁宝怡和徐况杰还坐在这。
江清池依然趴在江北渊的背上,时不时吸吸鼻子,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徐况杰想带他去楼下吃饭,小家伙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爸爸……妈妈平日里很娇气的,她今天流了这么多血,肯定很痛,等到妈妈出来之后,我们一起跟她说,一辈子都会陪着她,永远不会离开她,好不好?”
“好。”
江北渊把儿子往上提了提,眼眶酸热。
这一刻才明白,在公司挣再多的钱,也不及有她和孩子的陪伴啊。
不知不觉天色黑沉下来。
奈何手术室的红灯依然亮着。
已经凌晨两点了,万籁俱寂,江北渊一点睡意都没有,要么看看手术室,要么看看窗外墨一般的夜色。
今天没有月亮,只有大片大片的繁星闪烁。
江清池被江北渊抱着,小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上下眼皮合上,又张开,然后又合上,如此反复……
“清池,”江北渊于心不忍,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让徐叔叔抱你去睡觉吧。”
“不要不要~”
江清池一边打哈欠,一边说,“爸爸,我不困,我真的一点都不困。”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困,小家伙还特地用手撑着上下眼皮,做了一个很萌的眨眼睛的动作。
握着他的小手拉下来,江北渊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脑勺。
“乖了,趴我背上睡会儿吧。”
“……”
小清池趴在了江北渊的背上。
长椅上的徐况杰已经抱着胳膊睡着了,呼吸绵长,还微微打起了酣睡。
丁宝怡没睡意,瞄了徐况杰两眼,见他老人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德性,勾着嘴角嗤笑了两声,然后又看向江北渊。
“已经过了零点了,这俩孩子同巨蟹座无缘了。”
“什么?”江北渊挑眉,有些不理解。
“昨天刚好是7月22,今天是7月23,生了这么长时间了,估计今天就能生出来了!这样正好,后天是言念生日,7月25,到时候可以一块庆祝庆祝。”
“嗯。”
江北渊声线清淡,看得出来他现在不是很想聊天。
丁宝怡也没再多说。
她相信,自家姐妹这么年轻泼辣,肯定会没事的。
肯定。
……
不知不觉天亮了。
江北渊微微眯着眸看向窗外,一轮红日从地平线缓缓地升到了天空。
他很久没看过日出了,火一般的色泽,象征着蓬勃无尽的生命力。
手术室的门又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看向江北渊,摘下口罩冲他笑笑。
“孩子还没生完,不过别担心了,血止住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产妇现在恢复了意识,有很重要的话要同你说,你跟我来穿着无菌病服进去吧。”
“好。”
江北渊把孩子交给丁宝怡和徐况杰,然后跟着医生换衣服,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有浓重的血腥味。
言念蓬头垢面的,此刻那张小脸苍白没有血色,生孩子就是这样,要耗费很多元气,所以女人需要坐月子来好好调理身体。
江北渊走了过去,在言念面前单膝下跪,握住了她的手,用力的,紧紧的。
“念念!”
他不忍心看这么虚弱的她。
他宁愿看那个张牙舞爪,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小女人。
一瞬不瞬盯着这张脸,爱他啊,爱得心都痛了,言念眼前一片朦胧的湿意。
“你是不是傻啊……两条生命,和一条生命,当然是要选择两条生命啦……”
“不,我选你。”
江北渊字字句句,句句沉寡。
“就算有三条命摆在我面前,我也选你,在我眼里,你一条命比千万条命都重要。”
江北渊亲亲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擦,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
言念勾了勾嘴角,“我有话,我想跟你说……我怕,万一没机会……”
“什么?”
“其实我也失忆过……失忆了好多年……但是你失忆那天……我全部想起来了……其实……我从十二岁就爱上你了……从女孩到女人……我一直都爱着你……我特别特别爱你……”
雾气彻底模糊了她的眼睛,让她快要看不清楚这个男人的脸。
他还是有着最完美的轮廓,最精致的五官,最勾魂摄魄的那双桃花眼。
哪怕时光淌进了长河,淡忘了一切,她也永远忘不了他的模样。
言念哭了起来。
“我真的好爱你……江霆是你……江北渊是你……都让我爱得刻骨铭心……无论你这辈子会不会恢复记忆……我都不想放弃你了……也不想失去你……老公……能遇到你……我真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知道。”
江北渊一个劲亲吻着她的手背,说不出话来,有点哽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手,修长的手指擦掉她眼角的泪滴。
“我也爱你。言念,江太太,从少年到青年,我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哪怕以后我们老了,你迟迟垂暮,我老态龙钟,我也会只爱你一个人!”
“你……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言念屏住呼吸,端详着这张脸。
他的眼神,似乎变了,变得缱绻温柔,变得动容动情,变得没那么冷漠,没那么淡定。
“嗯,都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
“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你那么虚弱,我脑子咣的一声,被撞了一下的感觉,现在听你说这些话,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所以你要好好的,等生下孩子,回家惩罚我,我任你差遣。”
“好啊……”
一滴清泪顺着言念的眼角滑落。
“那你等着……回家跪搓衣板吧……”
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