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杰恭敬地对安老爷说:“安爷,玉琪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有,安爷,您现在住这儿不方便。我可以在公共租界找个公寓给你们住下,是英国人的房子。院子封了,日本人时不时派人来调查。今晚先和我走,住我那儿,你想来看院子的时候,再找合适的时间我送你过来。”
玉琪也这样提议,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区,越快越好。自己和栾杰会想办法给安老爷安排一个舒适的住处。
安老爷又向玉琪打听蝶儿的消息。
玉琪所知也不多:“只是知道蝶儿姐和黄杰去了苏州,三年了,想必也已经结婚了,该有孩子了吧!”
“蝶儿姐?”安老爷虽老了,但听到那一声蝶儿姐却是牢牢地记住了。
“你叫她蝶儿姐?”
“是的。安老爷,我和蝶儿是姐妹,我的母亲也是洪娜,是我爸伤害了你和母亲。”
安老爷擦擦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安老爷,你还记的陈宽吗?他是我的养父。当年母亲把蝶儿姐姐和我分别拜托给了张齐和我的父亲,张齐叔叔在姐姐二岁就把她送回给你了,是吗?”
“是这样,但你是?”
“我是母亲生的第二个孩子,是那个黑帮老大的孩子。安爷,我知道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伤心的往事,但我和蝶儿是姐妹,我想认这个姐姐。我好孤单。我应该告诉你这些,希望你也能把我当你的女儿。”
玉琪说着,眼圈红了。
“这些事都过去了,玉琪,我不会伤心了。”安爷平淡地说着,花白的胡子轻轻抖动。烟云往事。安老爷若有所思,他看着面前的玉琪,洪娜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时光不管怎么流离,深爱的女人的影子总是那么清晰。
安老爷的脸上浮现痛楚的表情:“孩子,当初我没本事,我没能力留下你母亲。你在上海这些年,我也没关心你。现在,我也没能力关心你了,玉琪。”
玉琪轻轻地摇头,笑容灿烂:“老爷,这是玉琪的命,不怨谁。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只要你还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照顾你!”
“孩子。”安爷颤声叫道。
“爹,就让我这样叫你吧!”玉琪有点情不自禁,“爹,你先和我离开这儿。”
阿英,这个女人,安老爷现在的妻子,站在一边,默笑着,神情温和,她身材健硕,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她扶起老爷:“老爷,听他们的话,连夜离开这里吧。他们是我们在上海最亲的亲人了。”
阿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玉琪把车开过来。
离散中蓦然相逢,玉琪心里很激动。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在她心里,安老爷就是父亲。
栾杰细心地安排了安老爷住在一间向南的房间里,半夜总算一切安排妥当。
“安老爷,不要见外,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栾杰说,“平日里我在洋行上班,只是晚上回家睡觉,不会打扰你,安老爷尽可安心住下,养好身体。”
安老爷很感动。玉琪说:“我会经常来看你,过些时间,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会来帮你搬家。”
安老爷温暖得眼睛也湿润了,阿英想起陪老爷回上海的苦难,此刻的温暖,真是久违了,她抬手抹了几次眼泪。
玉琪看看大家都安顿好了,告辞而去。
栾杰把她送到门口:“玉琪,路上小心点。”
他握着她的手,脸上一红:“我会想你的。你爹住在我这儿,你就趁机多来看看我,好不?答应我,离开那个老头。我会受不了。”
玉琪默默点头。
川端已经有快一个星期没到小别墅了。今晚他到几个影院、码头、棉纱厂转了一圈后,叫司机把车开到小别墅,好久不见这个可人的小妖精了。
但人不在,他泡了一杯咖啡慢慢品味起来,但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玉琪还没回来,在房间里等了快一个钟头,川端起身起洗澡。
洗着,洗着,头脑里想着玉琪。他的身体快控制不住了。
他披上白色的浴巾,泡了一杯热水,川端从西服口袋里找到一包蓝色的粉末,分别倒进杯子里。一切完毕,川端钻进了白色的被子里,只留下那一个光光的脑袋。
玉琪回来时,房间里的灯是不亮的,玉琪心里窃喜。估计他来过,但太晚了,应该回去了。毕竟半夜了,不过玉琪估计错了,川端睡了一觉后,正醒着呢。
玉琪开门,想再次确定一下,于是站在门口一会儿。
“进来吧!”黑暗里川端的声音传过来。
玉琪吓了一跳,心都凉了。
川端的声音冷冷的:“这么晚才回来?到哪疯去了?”
玉琪调整自己的情绪,嗔怒道:“你吓死我啦!我和唐太太她们打麻将去了,唐太太明天还要在和平饭店做酒宴为我这个干女儿过生日呢!”
这个理由应该说得过去吧。
果然川端不再多怨言。他说:“宝贝,还是先做我的干女儿吧!我为你做生日。”
说着走下床。玉琪一看,他只穿着一条日式三角裤,心里就暗暗叫苦。
“来,玉琪,今天你一定累了,先喝杯茶,洗个澡就休息吧。”
玉琪正口渴,一口把茶喝了,埋怨道:“五年了,你说要娶我,现在是把我当礼物送来送去的,我看我活着真没什么意思,哪天死了算了。”
“宝贝,别这么说。你看,这些年是我把你培养成上海滩明星和交际花吧?你出去,现在谁敢不给你面子,你以为唐太太看中你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我川端的宝贝。”他说着,嘴巴凑上来。
玉琪扭捏着:“我累了,要不换个地方,这里我没兴致。地底下还建个监狱,想想就索然。”
也许是那茶杯里的东西作祟,川端却兴致勃勃:“其实,这里已经不关人了,是秀天君临时借用一下,好吧,玉琪,换一个地方,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你会喜欢的,备车。”
玉琪很被动,但很想知道川端会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她想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车转了几个弯,七拐八拐到了公共租界的地盘上,车停在一个小巧的四合院旁。上海很少有这样别致的四合院。
“这是什么地方?”玉琪犹豫着。
“进去,就知道了。我的后花园,专门为你准备的。”玉琪前脚一迈进去,川端就把院子的门锁上了。
院子里不是很大,小巧紧凑,但很气派。小院里,种着些花草,柱梁是朱红色的。院角落都植有……种着一些合欢树,据说预着吉祥之意。
院里有东西两厢和正厅,一派富贵之气。
“这样的环境你一定喜欢吧,很洋气。”
“玉琪,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我找了很久。我一直设想有一天你我坐在这院子里,带着我们的孩子。”
玉琪突然担心起来,这是什么男人,太疯狂了,难道自己的努力又要白费了。
玉琪坐在古典风格的布艺沙发上,看着川端忙碌的样子,恍然自己在梦中,或到了前世或后世,那是另外一个家。他向玉琪走来,脸上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幸福感,看着美如仙子的玉琪,他靠近她的身边:“玉琪,我渴望今天很久了,做我的太太。”
玉琪有一种做梦的感觉,身体飘飘然,他把她带到东厢房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布置得高贵而典雅。房间里醒目地放着一张大床。那张床看上去宽大豪华,床上的锦丝绸缎增添了几分华贵。淡淡的灯光映射在绸缎的花纹上,泛着奢华的亮光,空气暧昧。
“玉琪。”川端心潮激荡地抱着她。玉琪任由川端的爱抚,无力地躺在他怀里。他把玉琪旗袍的纽扣一个个解开,一双光洁的美肩诱人。川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急急地把玉琪抱到床上。玉琪闭上眼睛,无力抗拒这个男人的疯狂进攻。她只感到心跳不已,脸色因莫名的兴奋潮红。川端看到玉琪那双双白嫩诱人的长腿,性感撩人的前胸。身体激烈地膨胀。
“玉琪,我想你。”他的头靠在玉琪酥软的胸前。
由于过分的冲动,动作极其粗鲁。
那个晚上,也许是药物作用,玉琪沉迷在一个癫狂的世界里,在华丽的灯光下,在那张宽广的床上变换各种姿态,一次又一次的放纵,销魂。她把自己又一次交给了这个叫川端的日本人。她不知道那晚川端在她喝的茶里放了春药。
就像梦,玉琪醒来时,痛苦了,为什么昨晚像一个梦啊!这是多么令自己羞耻的一段感情,怎么又续起来了啊?
她走出这个小院。川端已经安排车子在门外等着,他自己早走了。
玉琪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别墅。
刚进房间,电话就响起来了:“玉琪,我是干妈,收拾一下去和平饭店吃饭哦。大家都等你。”
玉琪笑着说:“好的,干妈!”
放下电话,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玉琪帮安老爷租好了住宅,安老爷就这样隐姓埋名地和阿英一起生活在那里。在阿英的细心调养下,安老爷神色矍铄起来。
阿英聪慧,原来在四川时是安家请来的厨师,因为擅长做多种类型的上海菜而被安老爷赏识,回上海后,没多久,就学会了沪菜的其他做法,还会做药膳。这次随安老爷回上海,虽没有夫妻之名,但也实际上就是夫妻了,一路患难与共,安老爷认为这是个本分老实,善良的女人,丈夫和孩子被土匪杀死,算是苦命女人了。随了安老爷之后,阿英觉得是上帝同情她,给她晚年有个依靠。她贴心贴肺地伺候安老爷。
安老爷闲暇时,差阿英出去买报纸,开始关心上海局势,打打太极;高兴时,还哼几句京剧,只是足不出户。
玉琪认唐太太为干妈后,身价迅速高涨。生活过得又是一种滋味。
玉琪这次接了一部电影,干妈说,这电影拍得好啊,可以拿到国际上去评奖。
玉琪没想过得奖的事情,但很久没拍电影,有这个机会还是很珍惜的。
这部电影是《东方女神》,主演玉琪,还有英美印度等国影星参演。玉琪等这样的机会太久了。干妈告诉她投资方是日本。玉琪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想抓住这部电影来提高自己的名望。
玉琪约了栾杰,准备告诉她自己接拍电影的事情。
洋行规矩多,下班时间也是规定好的。
玉琪在一家咖啡馆等他,脑海里想着栾杰很成功地从原来的反面形象转变了正面形象了,真有点脱胎换骨的味道。只是三年,离开上海三年,再回来就不一样的。
玉琪在想,多拍几部电影,在电影的角色塑造中力所能及地为大家多点事情,慢慢改变形象。川端,自己也会慢慢离开他,他别想捆住自己,这也是玉琪拜唐太太为干妈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借助干妈的势力,脱离日本人。
等待最难熬。玉琪无所事事,看看离栾杰到来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打开手提袋,取出小镜子把头发梳理了一下,眉毛细细地挑了几遍,脸上拍上少许化妆水,栾杰喜欢清新的自己。一切完毕,她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有股干净自然的气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正好栾杰进来了,他英俊的脸上是一缕宠溺的笑意,还有一种让人心悸的俊美。
栾杰也在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微笑的自己,笑给彼此一种深刻的温暖。
“来晚了,来晚了!”栾杰哈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
玉琪噘着嘴也喃喃说道:“见一面真不容易,你是个大忙人。”
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好笑着问:“什么大忙人?一个小职员而已,哪有你这位大明星忙啊?说吧,玉琪小姐,今天请我来,有什么好消息和我说吗?”
“在这儿吃好西餐,陪我去看场电影,我再告诉你。”
栾杰开着车往原埔江纱厂开去。埔江纱厂已经归属于川端名下,易名为东方纱厂。一个直角形大转弯,车到了纱厂门前。门面已经改装过,名字也改掉了,原来乔波写在门口的对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张贴在墙上的日文画报。玉琪叫栾杰停车看看纱厂的大门,结果刚停车就被把门的人赶走。只见日本人进进出出厂门,玉琪黯然神伤。
玉琪感叹道:“栾杰,我心里难受,真是沧海桑田。”
栾杰点点头:“只是形式变了,不怕。我们都会记住原来的一切,一切早晚会回到我们手里。”
栾杰握着玉琪的手。玉琪开始把手缩回去,栾杰用力拉回来,玉琪不语,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这是玉琪第一次牵着栾杰的手。
走进影院,留声机里正在放一首日文歌,栾杰说,那是《满州国皇帝陛下奉迎歌》,影院里大多是华人,他们脸色寂然,似乎与自己无关。栾杰和玉琪无声地坐下。电影开始,放映的是《亚洲之夜》。
故事讲述中国女子桂兰在战争中失去双亲,家也给烧掉了,所以她痛恨日本人。一次她为日本醉汉所缠,幸好船员长谷哲夫为她解围,并且把她带回旅馆,让佣人照顾她。可是桂兰对日本人非常敌视,纵使旅馆中的日本人对她事事关心,当她患病发高烧,长谷整夜未眠对她仔细照顾,她仍不领情,后来长谷忍无可忍掌掴了她一巴掌,并痛斥她要她“清醒一点吧”。之后桂兰不单不再仇视日本人,还深深爱上长谷,与他结婚。后来因为长谷在一次航运中,为军队所袭击而不知所终,桂兰伤心欲绝,幸好长谷还是平安归来。
电影院里不时嘘声四起,有人认为这部电影具有辱华色彩,但也只是窃窃私语,影院里有日本便衣看护呢。
最遭辱骂的是女主角,栾杰低声说:“这是赤裸裸的国策电影,宣传忘记仇恨,忘记历史。”
玉琪低声地问:“你以前可是没少帮日本人做事。”
“所以我逃离上海滩,一切重新开始。你知道吗?听说主角上街都被人扔嗅鸡蛋。”
玉琪小心地探问道:“栾杰,我最近接了一部电影,中日合作拍摄,不知有没有辱华情节?”
“玉琪,要三思而行。这样的作品一旦上演,以后历史会把你钉在耻辱柱上。我相信,中国有一天会把他们赶出去的。那天到来的时候就是你的难以洗清罪孽的时候。”
玉琪翘起兰花指,她的招牌动作,皱着眉:“那怎么办?我现在就是他们的一个棋子。”
玉琪挺挺腰肢,那腰细,婉若游蛇。她在手提袋里取出香水,小心地点在耳后根:“我有有点头晕,这个能让我清醒。”
他不再看她,只笑,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现在的栾杰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玉琪看着栾杰,栾杰此时站起来,他的侧影映在放映的光线下,俊秀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的神情。
“这个人不知会不会爱上自己。”她突然想,心下轰然疼痛了一下,自己是这样一个女人,还奢望什么爱啊!心里若有所失。脸色随即坚硬起来,香气四散。
“你为何站起来?”她低声说。
他脸上一呆:“前面好像出现纠纷了,玉琪,你看,那是不是安老爷和阿英大嫂啊?”
玉琪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往前冲。栾杰马上跟上去。人群乱了,拥挤起来:“打到主演,主演是反面角色。”
“禁止放映此片,这是中国人的耻辱。”玉琪连追带跑,三脚两步追上去。眼看安老爷被日本看守影院的便衣保镖围在中间。有人伸出凶器往安老爷头上砸。阿英尖叫着护着安老爷。
玉琪知道一切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栾杰怔住了。他冲入包围圈挤开拉拉扯扯的人群,光线很暗。他施展拳脚把几个凶蛮的家伙挤开。玉琪忙和阿英一起搀扶着安老爷退出影院。此时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似乎把影院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人群中还有人在激愤地喊道:“日本鬼子滚出去,打到汉奸!”
玉琪把车开过来,只听见汽车“吱”的一声尖叫,仿佛竖起来,砰!关上车门横冲直撞开走了。
后面似乎有放枪的声音。车直接开到医院。这时安老爷已经鲜血如主,止不住。
玉琪因紧张和害怕浑身激动不已,高声哀求着医生:“求求你们,救--救--他!”
安老爷进了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