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姬鸿在药气弥漫的重重味道中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可能“又”穿越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穿越这回事对于他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已经不会引起多少心理上的波澜。
姬鸿作为一名后世典型的未毕业宅男大学生,平时里消遣所看的小说、影视等作品,关于穿越的总有几百部了。常言道,rì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时候他长久沉浸于故事情节,甚至在睡梦中也产生过一些自身穿越异世界的梦境。
反复确定了自己的感觉,发现这次真的不是梦境,姬鸿愁绪上涌,无奈地叹息一声。虽然之前的rì子过得平平淡淡,但是想到自己前生的亲友家人,心绪依然有些失落和凄凉。
既然都穿越过来了,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吧。姬鸿的眼神透过屋子里的淡淡药雾,看到的是一间古sè古香的卧室,从窗棂到橱柜、从屏风到几案,都是传统样式,颇似明清风格。显然,自己是穿越到了中国古代,这总比奔波到海外或者异世界,更容易定心。
而自己躺在一张大大的木雕花床上,还有个丫鬟装束的女孩一直守在床边。难道这个被穿越的身体是这里的主人?看来自己这一世家境不错,莫非自己在这里依然可以继续宅男的命运,安安稳稳地活到老了?
“少爷你醒了?”有着一张小圆脸的丫鬟见到姬鸿眼睛睁开,不由喊了起来,语气里透满着欣喜。
“唔……”姬鸿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不敢多言,心下苦思着如何回应。自己可是一点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呢,万一言语里出了差错,被人家看出自己不是原主人怎么办。
但他马上不用苦恼了,小丫鬟已经很欢快地跑了出去,大声地喊着,“苏小姐,苏小姐,少爷他醒过来了。”
姬鸿脸sè一暗,这下子不是要应付丫鬟,而是要应付小姐了。早知道刚才应该主动一些,在这小丫鬟嘴里套出一些话来,也好有所准备。
但他转念一想,说不定自己本来和她们就不认识呢。如果自己是个遇难书生,被一位小姐好心地救起,这应该也很符合自己现下的处境。自己只要好好编个来历就能糊弄过去了。
这个乐观的想法很快就被现实击碎了,小丫鬟重新跑进了屋子,随后一个绿衣长衫的女子慢步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十哥你真的醒了。”
姬鸿头皮发麻,知道要面对的果然是原来身体的自家人。方才想起那个小丫鬟称呼自己的是“少爷”,如果自己是被救来的外人,对方只会客气客气喊一声“公子”罢了。眼前的绿衣女孩看上去比小丫鬟也大不了一两岁,但那副平淡的样子却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坚固,即使是见到自家兄长醒过来也没有什么惊喜之sè,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她的冷漠。
姬鸿仔细看了一会,更是诧异。这个绿衣女孩不仅全身衣饰淡绿,就连分成两束的长发、一双明目中的眼瞳都隐隐散发着绿sè。这个形象通常来说,不是擅长使毒用蛊的妖女,便是修炼邪功异法的魔女,或者是两者皆是。
但是尽管神sè平淡得有些冰冷,这个女孩的容颜却是姬鸿从未见过的美丽。方才的小丫鬟依然足够俏丽活泼,而这位小姐却立时把丫鬟压了下去,完美地诠释了穿越流中“小姐比丫鬟更漂亮”的定理。
绿衣女孩儿等了长久,见他始终不回话,又问了一句,“十哥现在感觉如何?”
姬鸿知道躲不过去,于是心一横,拿出穿越界的“装失忆”绝招,有气无力地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混乱,好像什么也记不得了。”
说罢皱着眉头,尽力摆出一副痛苦之sè。
“什么都不记得了?”绿衣女孩儿的眼中绿芒跳动,全是怀疑之sè。
“苏小姐,少爷什么都记不得了,难道是得了失魂症?”一旁的小丫鬟闪着乌溜溜的眼睛问。
关键时刻竟有贵人相助,姬鸿险些感动得泪流满面:连“失魂症”这么好的理由都帮忙找了出来,看来这个丫鬟真的是我的命中福星。
“失魂症,有可能。”苏小姐脸sè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说不定也是鬼上身。”
“鬼上身!”小丫鬟惊呼起来,怒声对姬鸿喊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附在我家少爷身上!”
这这,形势变化得也太快了吧。姬鸿心中狂喊,难道接下来的节奏就是要请个道长来开坛设法,降鬼捉魂么?
穿越者穿到一个重伤要死的土著身上,不是都会有记忆融合的福利吗。说好的福利被吞掉了,这叫我怎么去取信他人,融入社会呀?
姬鸿眼光下意识地转动,忽然看到对面墙上的一张纸符,心中一动,说道,“孤魂野鬼地进得了这里吗?”
两个女孩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也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事物,赫然竟是一道镇宅驱鬼的黄纸道符。
“苏小姐,这可是请来的茅山正宗的上清符箓,而且对面床头上还有一面太极yīn阳镜呢。”小丫鬟迟疑着问,“少爷他,不可能是被野鬼附身吧?”
绿衣女孩没有答话,直直盯着姬鸿,“十哥,你七天前受伤的是胸口,并不是脑子被打坏了,怎么会醒过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个,说来话长……”
这会儿功夫,姬鸿搜肠刮肚,已经慢慢想出了一套说辞。“我昏迷过去后,忽然一条锁链飞来,把我从床上勾起。然后我就看到一对舌头垂到胸前的黑白无常鬼一把拉住我,把我带到了一大片鬼气森森的宫殿……”
“啊!啊!啊!”小丫鬟跟绝大多数听到鬼故事的女孩一样,紧张得连连惊叫。
按姬鸿的解释,他这段昏迷不醒的时间里,是被yīn曹的鬼卒勾去了七rì,并且已经喝下了孟婆汤,正要重新投胎转世。忽然判官发现,之前查勘有误,他的阳寿还未尽,又命鬼卒把他送回家里还阳。只不过既然已经喝下了孟婆汤,这一世之前的事情已经全然记不住了。
姬鸿搬出yīn曹地府为借口,是因为刚才绿衣妹妹说了鬼上身,这屋里又摆有上清镇宅符和yīn阳风水镜,显然这个世界的人们应该也有转世轮回的观念。于是他就把一切的根源都推给了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yīn间鬼府,至于失忆问题,也都栽到了孟婆汤这个大神器的头上。
在这过程中,姬鸿还结合前世在神话传说里的见闻,绘声绘sè地渲染地府的yīn森景象,那十八重地狱的凄惨酷刑更是讲得淋漓尽致,宛如亲身所见亲身所闻。吓得那小丫鬟不知道惊叫了多少声,连嗓子都快叫哑了。
鬼怪之说究竟虚妄,即使平民大众相信有yīn曹酆都,听到身边有人说去过yīn间,也不过是半信半疑的范畴。幸好这小丫鬟实在是个极佳的听众,尖叫不止的反应很好地烘托了气氛,无形中把姬鸿所编造情节的可信度加了几分。
“可是,yīn曹地府里赏善罚恶是最公平的。”小丫鬟仍是不解,“为什么他们会弄错少爷的阳寿呢?
姬鸿心里摇头。天可怜见,底层百姓从来都是相信yīn司是最公正最清廉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生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太多,所以冀信死后去到的是一个公平的世界。而这种心理,在民间文化和官方倡导中,也得到了极大的支持和宣扬。
他脸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太天真了,要知道人心所在的任何地方,就会有贪赃枉法,就会有徇私舞弊,就会有尸位素餐,就会有人情往来,比如当年唐太宗……”
这正要把西游记里唐王入地府,靠人情托崔判官作弊加寿的故事说出来,绿衣妹妹却在点头,“不错,yīn曹和人间其实并无分别,方平先生死后告状,也是受了无数辛苦才得以伸冤。”
姬鸿心头一亮,原来这个冰山妹妹,是个爱看聊斋故事的。
方平先生名为席方平,他父亲被仇人收买冥吏所害,席方平于是绝食而死,入yīn间告状。谁知整个地府都被仇家收买,他们上下勾结,相互串通,或用种种严厉酷刑,或故意送点好处,对席方平威逼利诱。席方平硬骨铮铮,即使受了锯身之刑也毫不退缩,最后告到了玉帝的九皇子面前,由二郎神重新判决。
虽然姬鸿也十分钦佩方平先生,但总觉得结局太理想了,天廷如果那么清正公平,那怎么还会有人大闹天宫呢?
不过,冰山妹妹既然用了席方平来佐证自己入地府的说法,可见她对自己的说法也已大致确信。比之西游记这样明显的小说家言,聊斋一书可是挂着志异的旗号,可信xìng要高得多。“志异”是记述异事之意,乃是笔记一类的文体,在读者看来,这是著者所记录的见闻,而不是随意编造。
正当姬鸿渐渐放下了心,绿衣妹妹又淡淡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因为喝了孟婆汤,所以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姬鸿只当她已全盘相信,顺口回答,“是啊……”
“那么,喝了孟婆汤,会连口音都忘了吗?”绿衣妹妹冷冰冰地截口问道。
“啊!”姬鸿吓了一跳,终于反省起来被自己忽视的一个关键问题。
自他穿越醒来后,只注意到在情理上解释自己是原主人还魂,却没去注意口音上的差异。现在想来,这两个女孩的口音,好像是金陵一带的方言?那自己一直说着一口普通话,怎么解释是这身体的原主人呢?……
“因为地府里都是说的北方官话,我被他们带习惯了,喝了孟婆汤后连本地话也给忘了。”
姬鸿心一横,面不改sè地解释,“地府里的官话都是随着阳间变易,阳世里什么是官话,yīn世里也是一致的。否则yīn曹里说的话千年不变,至少是先秦方言,当世人死了后怎么听得懂?再说天下方言又那么多,阎王老爷不说当代主流官话,又怎么能审案?”
他心里不住打鼓:老天保佑,这个看起来是明清年代的世界,千万可得是雍正朝之后。
要知明朝时初建都在南京,自然是南京官话,后来永乐大帝迁都běi jīng,也北调了南京人口四十万,超过了běi jīng原有人口,终明一朝,官话未变。而到了雍正六年以后,清廷才逐渐以běi jīng官话取代南京官话,成为中国官场主流的标准语。
“我们金陵官话才是正宗官话啊!”小丫鬟显然很有本地语言的优越感,抱怨说道,“我大明已经复国了,怎么官话还不改回来,这下好了吧,连地府也跟着不改的。”
姬鸿舒了口气,看来当世是北方官话无疑了。不过,大明复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大清不是被我大民国推翻的么?这这,信息量略大啊。
虽然他对现在的年代问题有些混乱,但刚才对于口音的解释听上去比较有说服力,绿衣妹妹和小丫鬟都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个难题到此应该算是被解决了吧?
于是姬鸿顺势摆出一副心痛难受的表情,“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回来之后发现竟然认不得家里的妹妹,连口音都已经忘了,心情实在悲痛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yīn司失误,怪不得你。”绿衣妹妹似乎不再有什么疑问,淡淡安慰说,“昨rì种种,譬如昨rì死。十哥你忘去了以前的所作所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